本書介紹日本的十家獨立書店,其中九家在東京,一家則在山梨縣甲府市。每一家的營業形態、選書風格、理念都不同,呈現出日本書市的複雜性和多樣性。譬如農業書專門書店、韓文書店、竭力推廣詩歌的舊書店,以及深具無政府、左派色彩的書店等。本書作者池內佑介為神保町現役書店店員,出於對書店深厚的愛,對書店的踏查足跡遍及日本、臺灣、中國、韓國。此次將眼光轉回日本,透過深度訪談,記錄下各家書店老闆對自家書店歷史和營業狀態、閱讀人生、思想上受過影響的作家和書,也對日本書市的目前狀況提出自己的看法。
本書特色
★十間風格迥異的東京獨立書店 × 擁有書店戀愛魂的書店員★
帶你深入一探東京街區獨立書店令人怦然心動的魅力
★非母語全中文寫作的特殊魅力
★臺大社會系專案助理教授,出版書業研究者李令儀專文推薦
★《書店不死》作者石橋毅史先生推薦語:「待新冠肺炎疫情過後,我也要再來趟書店巡禮。」
★全臺灣獨立書店店主聯手推薦!
街區的書店除了傳遞知識的功能外,也連結社區裡的人們,許多人在此相聚、相知、相挺。那裡總是透出微弱而堅定的光,在這疫情艱難、人際疏離的時代,這些書店擎起的小小微光,如此療癒、溫暖愛書人的心。
池內佑介,現居住於東京的日本書店員。中文極好,熱愛獨立書店,對臺灣更有著深切的情感。他以非母語的全中文寫就此書,從書店員+愛書人的獨特眼光,偏心又直白地訴說著他對這些獨立書店的愛。
這是獻給全世界還堅持在街角的小書店的書
也是獻給長久支持著這些小書店的所有讀者的書
一本讀著讀著絕對會勾起「啊~~好想去逛書店」的書
作者簡介
池內佑介
一九八三年生於東京都武藏野市。高中二年級赴紐西蘭留學,結交不少來自華語圈的朋友,而開始學中文。大學畢業後,前往中國,於中俄邊境區的一所專科大學當日語教師。二〇〇八年回日本後任職於神保町的一家中文書店「東方書店」,工作至今。曾為小寫出版的《本本》閱讀誌、《聯合文學》月刊寫過文章。書寫領域圍繞於日本獨立書店,日本書市/出版業觀察,日本現當代文學等。現在的目標是學好臺語。每晚躺在床上拿起臺語課本翻一翻,不到四、五分鐘就昏過去了。怪不得已經學了兩年,卻看不到任何進步。
目錄
推薦語
目錄
推薦序(一)/李令儀
推薦序(二)一個書店店員的街區書店朝聖之旅/虹風
自序/池內佑介
01 Madosora堂:
這樣的書店怎麼可能生存下去?老闆樸實可愛,但看起來很放鬆沒有危機感的樣子⋯⋯
02 CHEKCCORI韓文書店:
像是在神保町的一棟辦公大樓裡偶然發現一扇任意門,打開它跨進去,就發現自己突然間身在首爾街頭的一家獨立書店裡面
03 農業書中心:
我們之所以搬到到神保町,是希望藉此機會在大都會裡也打造支持農業的基地
04 MAIN TENT繪本屋:
無法使得小朋友興奮不已的繪本屋就沒有存在的意義
05 CLARISBOOKS:
一家書店一旦成立,不管老闆的意圖如何,其存在一定會對客人們的思維與精神產生影響
06 模索舍:
在獨立刊物的販賣上,模索舍自成立至今一直堅守一個規定,那就是無論內容如何,都必須接受並販賣帶過店裡來的所有刊物
07 藤子文庫:
在綠色公園商店街這樣的社區,安安靜靜地賣舊書,偶爾與客人們閒聊
08 Maimaizu文庫:
如果可以整天待在有書的空間裡,那有多好。心中存在的這種單純的嚮往使得我決定開書店吧
09 書與咖啡 CAPYBARA:
作為「成為這裡的人」的具體實踐,他們慢慢開始考慮成立一個山梨縣本地人和東日本大地震後搬過來的新住民能夠交流的新空間
10 水中書店:
日本的所有舊書店當中為「做書架」所花的時間最多的一定是我們
附錄:疫情中的日本獨立書店——一名本地書店員的觀察/池內佑介
東京獨立書店周邊散步地圖&店家簡介/王春子繪圖、池內佑介撰寫
序
推薦序(一)
第一次見到池內先生,是在六年前(二〇一五年)的一個夏夜。當時他趁來臺灣旅行選書之際,應小小書房虹風店長之邀,到店裡和讀者分享他探訪各地獨立書店的見聞及書市觀察。對池內先生的第一印象,當然是他說著一口流暢的中文。雖然之前已拜讀過他以中文寫的文章,典雅流麗,文筆和觀點都讓人驚艷;但是看到一個外國人手上沒拿文稿,直接就著簡報檔對滿座的讀者侃侃而談,不免還是對他的口語表達之好感到驚訝。
然而,池內先生並不是那種享受眾人目光、口才便給的外向人;從他靦腆的笑容、拘謹的手勢,偶爾以不善言辭自嘲,可感受到他是內心敏感、自認溝通能力不佳的個性。但是典型的內向者如他,並未選擇躲在安靜安全的「書」適圈,而是克服自己的社交不耐症,積極探訪東亞各地的書店(這本書的緣起,就是來自於池內桑參加小小書房活動開啟的交流)。遇到心儀的書店,更主動邀訪店主,談書、談書店、談書店經營,整理發表,與日文圈和華語圈的書友分享。如果不是對書店有愛,內向者如他,不會成為今天的搭橋者,努力向各地讀友推介有個性的獨立書店。這本《情熱書店:書店店員的東京獨立書店一手訪談》,從書名到內文,都傳遞了外冷內熱的他,對書店的熱情熱心。
書中介紹的十家書店,可說是池內先生以東京的神保町為圓心,向外輻射到近郊的羽村市和山梨縣的甲府市,以介紹私房景點般的心情,與讀者分享他精選的愛店。雖然和池內桑只有一面之緣,但是讀完他在書中導覽的書店後,卻感受到,這些書店彷彿展現了他性格中不同的面向,分別是「搭橋者」、「獨特性」和左派的社會改革意識。
第一類具有橋梁精神的書店,包括神保町的韓文書店CHEKCCORI、國分寺的Madosora堂、認真經營讀書會的古書店CLARISBOOKS等,店主們在向池內桑談起創店初衷時,都傳達了類似的想法:希望以書為媒介,創造人與人之間「交流、連結的空間」。他們將書店打造成跨接書和人、人和人關係的橋梁,正好和池內桑「搭橋者」的角色不謀而合。
書中導覽的另一類書店,則是選書獨樹一幟的主題書店,例如由「農山漁村文化協會」所經營的農業書中心、由街舞老師開設的繪本書店MAIN TENT,還有向藤子不二雄致敬、具現「昭和時代精神」的舊書店藤子文庫。這幾家書店,有的是主題特殊的專業書店,有的則是店主個性鮮明且執著,而且反映在他們的創業和經營上,每一家都是風格獨一無二的獨立書店。
第三類則是關心社會議題的左派書店,如模索舍、Maimaizu文庫、水中書店,還有書與咖啡 CAPYBARA等。這幾家書店的選書都帶著反戰色彩、具有強烈社會關懷或性別意識,不吝於引介冷門的人文社科類書籍。這反映了喜好文學、具有文青氣質的池內桑,骨子裡仍是具有社會批判力道的憤怒青年,相信若不是懷抱著社會改革意識,不會對這些選書偏向冷硬派的書店氣味相投。
這十家書店中,讓我印象深刻且大為感佩者,首推韓文書店CHEKCCORI。來自韓國的店主金承福,原本從事網頁設計和翻譯工作,懷著滿腔熱誠想推介精彩的韓國文學作品到日本,卻被冷淡以對,她乾脆自己做出版,創業作就是後來榮獲曼布克獎、 韓江的《素食者》,可見她選書眼光絕佳。出了十幾本書後,為了進一步和讀者交流,她又以不懈的執行力開了這家書店。不僅如此,為了引介日本的經典文學作品回韓國,她又在母國開了一家出版社,主推日本書;甚至還動念扮演經銷商的角色,替日本各地的韓文書店一起找書訂書。這一連串行動,都顯示她對打造日韓交流平臺不遺餘力。
另一家性格鮮明的特殊書店,則是池內桑眼中極左的「危險」書店模索舍。模索舍成立於日本學運由盛轉衰的一九七〇年代,最初自我定位為「獨立刊物的銷售基地」,販售早期稱為Minicomi、晚近頗為風行的ZINE一類的小眾刊物。當初開店的緣由,即起因於自己編寫的刊物到處碰壁而差點無法發行的經驗,因而創社至今,一直堅守無條件尊重言論自由的「無審查」原則,不會以內容逾越尺度為由拒絕任何一本刊物。由於定位和立場都極為特殊,店內除了大量刊物外,也陳列一般書店少見的非主流議題書,隱隱然替熱度不再的日本社運,留下餘燼中的微弱星火。有趣的是,店裡還有一批特別的「常客」,是疑似日本情治單位的情搜人員,大概是為了監控左派勢力的動向,不時會出現在店裡,為的是將各式社運團體的機關報「一網打盡」。即使今天日本的這些異議團體已不再活躍,他們仍繼續光顧模索舍。
然而,眼看日本的學運社運組織欲振乏力,加以圖書產業面臨的種種挑戰,老牌獨立書店如模索舍,終究成為一艘逐漸下沉的船,僅能在書業之海中,以打「後退戰」的精神奮力泅泳,盡量延緩下沉的速度。
模索舍經營者口中所謂的「後退戰」,指的是在書市不振的環境下,盡可能彰顯實體書店在社會上存在的價值。在整體產業環境逐漸走下坡的趨勢下,面臨經營危機的不只模索舍,書中介紹的另一家書店Maimaizu文庫也在二〇一九年歇業。書中因愛書而踏入這一行的店主們,連同池內桑本人,儘管對書店有滿腔理想和抱負,也必須直視眼前日漸悲觀的前景。
如果日本書市真如池內桑筆下所形容,是艘長年承載無數書店店員的大船,那麼,當船身緩緩下沉時,船上的乘客,是該早早下船,還是盡力挽救,避免大船沒頂?在池內桑和其他店主的對話中,不時浮現類似的提問,這也是身為書店店員、並始終懷抱著開店夢想的他,在書中反覆提出的自我詰問。
讓日本書市之船載浮載沉,必須辛苦迎戰的一波波大浪,包括經濟泡沫化後的景氣低迷,整體零售業營收不振,書店也不例外;再加上來自網路電商的威脅,讀者的購書習慣逐漸轉移到電商通路,也讓實體書店的業績不斷下滑。然而這些因素衝擊到的不單單只有日本圖書產業,包括臺灣在內,全球的實體書店和紙本出版業都很難倖免於如此大浪的淘洗。相形之下,受到圖書「再販制度」(相當於圖書定價制)規範的日本書業,還多了一層保護傘,讓獨立書店能免於受到「折扣戰」的砲火波及。
再販制,指的是規範日本出版品的「再販賣價格維持制度」,是從二次大戰前的「不二價」制度演變而來,主要是指由出版社訂定書價,書店通路無權漲價或打折,只能按定價銷售的制度。在這個制度的規範下,書店通路不能任意哄抬書價,或是透過削價競爭貶損書的價值。池內先生就曾在小小書房|小寫出版的獨立刊物《本本》閱讀誌中,撰文討論過再販制對日本實體書店的正面助益 。
日本書業由於有再販制的約束,書店通路不得自行打折,有議價能力的大通路不會動輒以大量進書壓低進貨價格,再以折扣優惠取得價格競爭的優勢,讓偏遠書店、獨立書店無力還擊。儘管日本亞馬遜(Amazon Japan)曾野心勃勃推出10%積點回饋、季節折扣購書等促銷手段,數度挑戰「再販制」;日本產業內部也有重新檢討這一制度的聲浪,但無可諱言,再販制維繫了不同規模書店之間的公平競爭,也替偏遠書店和小書店保留了生機,讓他們得以維持各自的風格和特性。這樣的制度條件,也讓書中這些風格迥異的書店得以保有立足之地,展現出多樣性的文化風景。
相形之下,書市折扣戰愈演愈烈的臺灣,小書店的生存條件更加艱難。雖然從二〇一〇年前後以來,臺灣書業中有關制訂「圖書定價制」(現已更名為「新書售價規範」)的倡議已喊了十餘年,但至今產業界仍無法達到共識,政府也無法大刀闊斧推動政策。如今僅能眼看不同的大通路以各種名目祭出低折扣,甚至動輒低於小書店的進貨折扣,不但小書店幾乎無招架之力,長遠下來更可能造成讀者的「折扣疲乏」,只要折扣不夠低,就欠缺買書的動力。這個趨勢,對產業的健康和市場的健全而言,都極具殺傷力。我們在欣羨並嚮往日本的書店風景之餘,也不應遺漏相關的制度反思。
近幾年來,以日本書店為主題的書,在臺灣書市似乎已構成一個跨出版社的小書系,包括《書店不死》、《東京本屋紀事Tokyo’s Constant Booksellers》、《書店不屈宣言》、《一個人開書店:那霸市場裡的烏拉拉》、《神保町書肆街考:世界第一古書聖地誕生至今的歷史風華》等,都在書業中引發不小回響,也召喚了不少讀者的感動之情。池內先生的《情熱書店》和「前輩」們相比,非但不會遜色,更多了幾分「書人寫書店」的趣味,更何況他是直接以中文書寫,更多了一份情真意切。
身為神保町中文書店的資深店員,再加上一直心心念念開一家自己的書店,池內桑在逛書店時,多了一層同行較量的專業眼光。例如他會細細說明每家店陳列書的邏輯、選書的風格,如何安排和呈現秀面,並藉此向店主提問,對話;他並在書中提出「做書架」(棚作り)的概念,作為每個書人展現自己陳列哲學的技藝凝鍊。這種書人之間的高手過招,也是曾為書店工讀生的我,讀來饒富興味的段落。
二〇二〇年,因為COVID-19疫情肆虐全球,許多國家被迫採行停班停課、居家隔離等封鎖措施,日本實體書店和世界各地的同業一樣,都面臨了被迫暫停營業或無生意可做的窘迫處境。在日本發布「緊急事態宣言」後,池內先生對書中的幾家愛店,既是關心也相當擔心,並希望以行動支持店主們度過難關。沒想到,在探訪幾家書店後,他發現有書店因為轉營網購而業績成長;持續營業的書店,也有童書和繪本大為暢銷的情況(因為這些書成了家長陪不能上學的子女在家共讀的讀物);CHEKCCORI書店在危機中仍未擱置推動兩國文化交流的使命,快手快腳推出兩本韓國抗疫的紀實書;模索舍則是發起帶有反諷意味的行動方案,以蒐集安倍口罩轉送弱勢團體的方式,一方面諷刺政府軟弱無力的口罩政策,另方面則照顧到無家者和弱勢的勞動者。池內桑說,透過這段時間的觀察,他看到獨立書店在非常時期的表現一點都不脆弱無力,反而展現出韌性、活力和創意。
雖然在紙本書面臨巨大挑戰的廿一世紀,書業的前景不容樂觀,但是,即使帶著淡淡的不安,細讀池內桑懷著愛意寫下的書店剪影,得到更多的是療癒之感。池內桑貼心為每家店附上如新書推薦書卡般的簡介資訊,並羅列臉書、推特、部落格網址等書店自家的社群平臺帳號,讀著池內桑娓娓道來的書店故事,我不時好奇連上網逛逛書店的臉書粉絲頁和部落格,似乎也得到了臥遊書店的趣味。但相信讀者都和我一樣,最希望的當然是疫情盡快得到控制,待國境重新自由開放後,能夠親自一一走訪這些富有人情味或個性十足的獨立書店。
李令儀(臺大社會系專案助理教授)
推薦序(二)
一個書店店員的街區書店朝聖之旅
距今約十年多一些的某個晚上 ,在小小2.0舉辦一場名為「華文文壇新力量」的書友會裡,圍坐在咖啡區拼成的大方桌前,連同講者大約十多人,講者分享完之後,我們請前來的讀者,一一分享為何會想要來參加這場書友會——這在小小其實並不常見。有時候講者分享完,若無人提問,活動就會結束。要請前來的讀者分享,有時需要根據現場的狀況:譬如,活動的類型比較聚焦,屬於特定讀者才會參與的;或者,參加的人不太多,我們有足夠時間讓大家都說說話。
剛好這一晚,皆符合這兩個條件。這個座談,是由於寶瓶文化一口氣推出了六個華文新作家的作品,彼時他們在文壇都是新面孔,一般讀者對他們不太熟悉,基於推廣新人的立場,我們邀請了其中三位來到現場與讀者談談他們的創作歷程。報名的讀者裡,出現了一位日本朋友的名字,我當時很好奇,他會不會聽不懂分享的內容。輪到他分享,一開口時,我嚇一大跳。他一口流利的中文,使得我感到最初的擔憂不僅是多餘的,也犯了預設立場這樣的謬誤,內心感到很抱歉,也覺得很羞恥。
這是池內佑介先生與小小初識的經過。過了大約一年,收到他遠從日本寄來的明信片,那種被記住的感覺,讓開業不過四年的自己,受到很大的鼓舞。後來認識他更多之後,我們得知他是在神保町的中文書店工作,曾經在中國黑龍江的大學教授日文,因此他的中文程度相當好(雖然每次提到這件事他都會極力否認)。他喜歡逛獨立書店,對於當代華文文學、文化以及社會議題都相當關注,拜他中文優異之賜,池內先生算是我們第一個認識、能夠就日臺書業狀況進行交流的業內人士。
二〇一三年年底,小寫決定創辦一本紙本閱讀誌,名為《本本》(二〇一四年一月創刊),當時有一個「國際書店」的專欄,是想要請熟悉國際書市、或者就在海外的寫手,為我們撰寫該地書店、或者書業相關的報導。日本是離我們最近的出版大國之一,當時就想到了池內先生,便向他邀稿,後來陸續促成了第一手日本獨立書店訪談,以及兩篇特別聚焦於日本圖書定價制度的報導。後來《本本》停刊,想到之後可能再也讀不到池內先生的書店報導,倍覺悵然,因而二〇一五年,我便向他提出撰寫日本獨立書店的邀書企劃,也就是來到讀者手中這本書的起因。
一開始他提出的訪問書店名單將近四十家,除了位於東京都的書店之外,亦有散落於千葉、鳥取、岩手、岡山、宮城、山形縣的獨立書店。這份書店拜訪名單,不僅讓我感動,也令我肅然起敬。
前往一地旅行,每個人的目的不同,有人被風景吸引,有人為美食驅前,但單單為了一間書店前往該地,這樣的人恐怕不多。從同為獨立書店愛好者的角度來理解這份名單,我能夠想像,擬著名單時的池內先生,想必是激動、幸福、惶惑又抱持著期待的;然而,讀者為了一間書店長途跋涉、歷經困難而至,聽起來仿若朝聖的路途,終究是浪漫的想像——開了書店之後,我得以明白,在紙本閱讀、購買持續消退的時代,實體書店營生是日日艱難的戰鬥。況且,多數的小型書店其實是更貼近於社區的存在,而非為了遠方的旅人。看著名單,我的腦內小劇場也進行著各種擔憂劇碼,譬如:一向自信心不強的池內先生,倘若抱持著熱情、犧牲假期,舟車勞頓地前往遙遠的書店拜訪,會不會因為各種想像不符被打擊而無法動筆?
冷靜一些之後,從書店店主的角度來理解這份名單,我也能夠想像,每間書店開業的理由雖然不盡相同,但要能夠吸引讀者遠從他方來拜訪,不僅是讀者要有朝聖般的熱情,書店本身,也必須存有令讀者不遠千里的吸引力;再更審慎評估:考量到池內先生的上班族身分,休假有限,加上他對於寫作的嚴謹態度,若要完成原初名單上的拜訪及撰稿,恐怕成書已經(不只)是十年後之事。因此,我們決定建議先以東京都的書店為第一波的報導對象。
池內先生向來是個虛心、能夠妥善聆聽,並且接受建議的作者。
每隔一陣子讀到池內先生陸續寄來的稿件時,便愈加堅定出版這本書乃是我們的職責所在:存在於街區的書店,在這個網路時代,有其存在的共同困境,亦有各自面臨的艱難。身為書店同業,出版這些書店的故事,是對於這些街區書店的致敬,也是對於長久支持這些獨立書店存在的讀者們的致敬。
多數位於東京都地鐵可達的這些街區書店,讀者雖然不用千里跋涉,但「朝聖」的感覺,經常會伴隨著池內先生要前往書店拜訪的畫面浮現——使得讀者我,也經常在內心湧溢著激動、期待,以及——套句池內先生常用的詞:戀愛,那樣的粉紅色幸福之感。
更特別的是,這是一本「全中文」寫作的書。當初收到稿件時,池內先生一如往常地請我們不用客氣地、可以隨意修改他的任何文句。進入編校流程時,我們被他特殊的語氣與文法所吸引,因此,決定採取「最低限」的修改法。亦即,編輯部僅針對通用字詞、錯字等處進行修改,絕大部分的文句與節奏,保留池內先生的風格,因此,我相信進入閱讀這本書的中文讀者,肯定可以感受到來自於不同文化之中文使用者的特殊魅力。
這是一個書店店員的街區書店朝聖之旅,旅程裡盈溢著對於獨立書店的熱情、專業的審視與偏愛——這份愛,我們希望能夠妥善地傳遞給臺灣各地的讀者們。
虹風(沙貓貓)
小小書房店主、小寫出版總編
自序
我寫這篇自序前,忽然想,自己第一次拜訪小小書房是什麼時候?查一下便發現,竟然是十一年前的事。二〇一〇年九月,於神保町的中文書店工作已經兩年的我,以逛書店為目的去了一趟臺北。我出發前先研究一下臺北有什麼好書店,覺得有一家書店絕不可以錯過。那一家就是位於永和的小小書房。
我抵達臺北的第一天,從松山機場坐捷運直接到小小書房,晚上順便參加店裡舉辦的一場書友會。那天在店裡所看到的書和所遇到的人都在我心中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從此以後,我透過臉書跟和店主虹風和一些店員保持聯繫,並每次有機會去臺北時,盡量拜訪小小書房買書。
二〇一五年九月六日,我受虹風的邀請,以主講者的身分參加在小小書房舉行的講座,用破破的中文向臺灣的愛書人們談談日本書市的現況,並介紹一些自己所喜愛的日本獨立書店。講座結束後,我留在店裡與虹風喝著啤酒聊一聊。她問我說:「你有沒有興趣寫一本介紹日本獨立書店的書,並讓它在小寫出版發行?」我先猶豫了一下,腦海中浮現「不可能⋯⋯」三個字,但再想一想,覺得至少可以試試看。於是我回日本後,聯絡東京國分寺的一家舊書店Madosora堂,進行採訪,接著寫稿。
二〇一六年三月,我和虹風、當時的責任編輯游任道在小小書房開會。他們針對那一篇我寫Madosora堂的文章提出一些很尖銳的意見和建議,讓我感到欣慰,但同時切實地認識到自己寫作能力的不足,而難免有一股微微的失落感。無論是用日文還是中文,寫作帶給我的痛苦總是比快樂更多。我沒辦法相信自己費大量時間和力氣寫出來的東西值得給大家看。我澈底明白自己不是寫作的料。儘管如此,我還是以極其緩慢的速度繼續採訪,寫出了十篇文章。我現在想,能夠堅持下去的理由歸根結底不是因為信賴自己的能力,而是因為覺得那些獨立書店老闆們在採訪中跟我說的話實在太有趣,值得跟廣泛讀者分享,不應該以寫得不好為藉口而把他們的聲音永遠藏在自己心中。
這本書介紹日本的十家獨立書店,其中九家在東京,一家則在山梨縣甲府市。每一家的營業形態,選書風格,理念都不同,呈現出日本書市的複雜性和多樣性。譬如裡面有農業書專門書店,韓文書店,竭力推廣詩歌的舊書店,很有無政府/左派色彩的書店等。書店老闆們所談的範圍也相當廣泛。他們不僅講述自家書店的歷史和營業狀態,也談及自己的閱讀人生、思想上受過影響的作家和書,甚至偶爾對日本書市的目前狀況提出自己的看法。
對活在當下的我們來說,這本書裡面的大部分內容也許沒那麼特別。不過我忍不住想像,假如五十年後一位二十幾歲的年輕人偶然拿到這本書,重新了解五十年前的日本書人對紙本書和實體書店持有的態度和感情,將有什麼樣的感想?
我當然真切希望五十年後日本還有很多各式各樣的實體書店,但也有可能,到時候實體書店變成很稀奇的存在,看紙本書也變成充滿懷古趣味的行為。我們愛書人現在所擁有的一切不是理所當然,而是很脆弱的。我這麼想就更加相信,此刻將那些書店的故事、老闆的想法、心境都好好記錄下來是一份具有歷史意義的工作。啊,我好像說得太誇張了⋯⋯。總之,至於讀者如何看待這本書,我不敢有太高的期望。你在翻閱的過程中遇到的某句話,哪怕僅有一句,若能夠長久留在你的心底,我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最後我想談一下日本實體書店自二〇一九年年底以來,在新冠肺炎疫情中遭遇的狀況。現在(二〇二一年四月)日本的疫情還是相當嚴重。每天的全國確診人數通常達到三千以上。大家因為擔心被感染而待在家裡的時間增長,出門次數則減少,移動範圍也縮小。這種局面對實體書店的客人數量當然產生負面作用。我所工作的書店也不例外。目前神保町的店鋪已經正常營業,但業績還遠不如前年同時期的水準。其他實體書店的處境也應該差不多。那些由於疫情不敢常來我們書店的客人也許現在更積極地利用網路書店。若真是如此,我就忍不住想亞馬遜獨占日本書市的趨勢可能會加快,日本實體書店的生存環境從而進一步惡化。
引人注目的是,儘管日本實體書店的現況相當嚴峻,前景看起來也模糊不清,但從去年(二〇二〇年)至現在,新的獨立書店仍然陸續誕生。比如一位年輕人在千葉縣幕張市從親手打造小木屋做起的「本屋lighthouse」(本屋ライトハウス),在下北澤開業的女性主義主題書店「etc.books BOOKSHOP」(エトセトラブックス BOOKSHOP),還有獨立出版社余白舍(よはく舎)在東京的書店空白地區,府中市分倍河原站附近成立的「MARGINALIA書店」(マルジナリア書店)等等。日本書店的整體數量逐漸減少,但同時個人經營的獨立書店繼續增多。
我現在無法清楚解釋造成這種現象的客觀原因。我在此只想說,正因為日本社會裡還有很多像他們那樣在逆境中決定開實體書店,並以自己的方式為書和閱讀的未來付出努力的愛書人,我就實在沒辦法沉浸於悲觀情緒裡,反而對他們每一位抱有很強烈的期待感。我衷心希望疫情結束後你們再一次來日本逛一逛獨立書店。我憑著直覺相信,你們下次來日本的時候會發現,日本獨立書店界不僅維持著原有的魅力和活力,其樣貌和內涵甚至比疫情前更豐富多彩。
池內佑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