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題書摘】牡丹社事件: 排灣族的口傳歷史

【主題書摘】牡丹社事件: 排灣族的口傳歷史

出版現場

 

臺灣出兵及石門之戰

在恆春半島上,四處豎立著臺灣出兵(征臺之役)的紀念碑。

從琉球墓所在地的車城駕車前往一八七四年日軍登陸的瑯嶠灣(現在的射寮港)或屯駐的龜山,無論何者都不到三十分鐘的車程。沿著蜿蜒的國道二十六號線往海岸方向前進,即可看見進一步通往海邊的較小通路。沿著通路稍微往前行就是射寮港,從該處可以望見南側海拔七十七公尺、平緩隆起的龜山。此區域比想像中的更為狹小,日軍從停泊海上的軍艦派出小舟運送軍隊,至一八七四年五月十日上岸,在龜山築起屯駐基地。似乎因為謠傳清朝的援軍將從澎湖島趕來,故於此地構築防禦工事。雖說登陸地點據說比此地更偏南一些,但日本統治時代建立的登陸紀念碑至今仍矗立在靠近龜山的這個區域。

立著此紀念碑的小公園是一九八四年根據臺灣的公園法,在整備臺灣最南端休閒旅遊地墾丁時開幕的。登陸紀念碑位於公園的正中央,一旁面向臺灣海峽排列著臺灣出兵(在臺灣更常使用「牡丹社事件」這個名稱)的說明板。雖然不是多具規模的觀光景點,不過前往恆春半島兜風的旅客們在參觀國立海洋生物博物館後,也會爬上龜山眺望,回想臺灣的歷史。

「日軍呢,在一八七四(明治七)年五月登陸後,也派遣軍人前往楓港,利用漢化的平埔族為嚮導進入山區確認地形,並對十六個原住民部落進行遊說工作,請求他們服從。」

  矗立於石門古戰場入口處的勇士塑像,拉弓搭箭面對使用近代武器的日軍。(照片出自游擊文化出版《牡丹社事件  靈魂的去向》)


與野原先生一同造訪時,李中元先生補充說明日軍對原住民進行積極的遊說工作。雖然日軍希望盡可能迴避戰鬥並與原住民達成和睦交涉,但擁有高度自尊的牡丹社卻一直抵抗到最後。當時與該地官吏及居民的互動皆保留在《風港營所雜記》一書中,裡頭可以明確得知日軍的策動活動。話說回來,日本人對於做筆記留下紀錄也真是夠執著了!

除了龜山之外,恆春市殘留的清代城門也有牡丹社事件的說明。因為畏懼日軍再度侵略恆春城而建設了此城牆,所以透過該說明也可以清楚理解彼時是如何看待牡丹社事件的。

在臺灣談起牡丹社事件,指的是與日軍作戰的石門之役。巴基洛克先生告訴我,在排灣語中稱之為「馬札資克司(macacukes)之戰」。

前往巴基洛克先生家造訪時,穿過玄關立刻見到客廳中一幅石門古戰場的照片猶如巨大海報延展張貼於一整面牆壁上,據說是一九七六年拍攝的照片。前方高約四百公尺的斷崖絕壁,五重溪山及虱母山聳立兩側,山腳下綿延著河川平原。作戰當時,此處還是湍急的河流,但自上游建起牡丹水庫後,水流也變得和緩了。

高聳靈峰的翠綠融入闃寂的蔚藍天色中,在這個宛若仙境的石門附近,一百四十年前發生過激烈的戰鬥。巴基洛克先生站在碩大的照片前方,講解日軍與原住民如何交戰。

「一八七四年五月十八日,日軍為了先探查四重溪周邊的情況,派出數名士兵進行偵察,但遭藏於草叢中的原住民襲擊,出現了死傷者。四天後的五月二十二日,西鄉軍進軍四重溪。當天,從天明起就開始下雨,推測日軍士兵應該經歷一番苦戰吧。就像眼前可以看到的,這裡地勢險峻,四重溪奔騰著比平時更加猛烈的濁流。架上木板後,大批軍隊想要藉此渡河,據說途中也出現了失足溺死的人。牡丹社頭目阿碌古帶著約二十名部下潛入虱母山(原註:石門山舊名),使用石頭、弓箭與火繩槍擊退從斷崖下往上射擊大砲的日本軍隊。虱母山的視野,哇~那可說是非常地好,所以完全掌握了日軍的動向。女性們則負責後方支援——搬運石頭或救助傷患,大家各盡所能進行戰鬥。可是,日軍的大砲威力與人數不可同日而語,原住民逐漸落於劣勢,到最後頭目阿碌古跟他的兒子都戰死了。失去領導者的牡丹社人們紛紛撤退,等日本士兵爬到崖上時,那裡已經沒有任何人。」

——在石門獲得勝利的日軍,將目標指向持續頑強抵抗到最後的牡丹社。一八七四年六月二日,總數達一千三百人的士兵分為三隊攻入牡丹社。中央的主力部隊由西鄉從道及佐久間左馬太指揮,取石門路徑進軍;自南方迂迴進攻的部隊由赤松則良指揮,經由竹社、高士佛社進軍牡丹社;北邊由楓港出發的部隊由谷干城、樺山資紀指揮,行經丹路與女仍。

「因為日軍事前已經取得進軍路徑及部落狀況的相關情報,在沒有遭遇困難的狀況下進入女仍社、高士佛社、牡丹社,而且燒毀部落,戰鬥僅花費一天就結束了。部落的人們在日軍攻入時,已經潛逃深山避難,所以部落只剩一座空殼。以懲罰原住民為目的的討伐作戰,從五月二十日起到六月三日結束,所以大約耗時半個月。」

——戰鬥結束後狀況如何?

「喔!情況很慘。住居遭到焚毀,什麼都被燒光的高士佛社人們無法回到部落,而且當然仍舊感到懼怕。所以,沒辦法,只能隱藏遁居於深山中。

適逢長期的雨季加上露宿山林,飢寒交迫下,小孩與年長者們因此殞命。

從平埔族的人們那邊聽到日軍撤退的消息後,牡丹社的人也才終於回到部落。可是頭目阿碌古跟他的長男在石門之戰陣亡,應該接著擔任頭目的次男不久也過世,長男的孩子們與其他親戚也在日本統治時代,或者病死,或者行蹤不明,所以阿碌古一族分崩四散。失去居所的高士佛社人們之後放棄回原部落生活,遷居他處。原住民在石門之戰後,處境相當辛苦呢。」

石門之戰在一八七二年甫創刊的《東京日日新聞》(現在的《每日新聞》)中有詳細的報導。報社派遣的岸田吟香(一八三三~一九○五)作為日本最初的隨軍記者,投注很大的熱情報導當地作戰的模樣。在他宣揚國威語調的英勇作戰報導內容中,說明了擊退「野蠻兇賊」排灣族的經過,以及被軍隊帶回日本的原住民少女如何獲得文明啟蒙等內容,從今日的角度來看,是種類似綜藝節目式的報導。

會以綜藝節目來打比方,是因為報導有如色彩鮮濃的錦繪般充滿臨場感,並以說書人般的語氣來撰寫內容。

報導中岸田說明,臺灣原住民就像居住日本北海道的蝦夷人,是必須施以教化的未開化人民。他提及臺灣原住民好戰且保有吃人肉的習慣,字裡行間充滿了偏見的描述。

之後,岸田也花上半年的時間繼續撰寫臺灣報導,針對原住民的奇特風俗與不為人知的臺灣風情,共執筆了三十三篇文章,撩起了人們對未知之島臺灣的好奇心與憧憬。託他的福,該報的發行量也增加了快兩倍。

「在日本說,戰死的士兵有十二名,因瘧疾而喪命的士兵則將近五百五十名,對吧。可是,聽作戰結束後跑去看看狀況的村民們則說『日本士兵的屍體就像「番薯簽」一般散落四處』。拿『番薯簽』來比喻,這是在死了很多人的時候才使用的詞彙。在原住民的攻擊下死亡的士兵,實際上或許比日本政府發表的數量來得更多。」

祖先們代代相傳的排灣族口傳歷史,似乎與日本的外交文件及當時新聞記者的隨軍報導撰寫內容有著不同見解。或許,從排灣族的角度來看,面對擁有現代化武器、重裝備的文明化大日本帝國軍隊,他們也想要強調祖先們英勇面對作戰的模樣。反之,面對「未開化的臺灣蠻人」實施的游擊戰嚐到出乎預料苦戰的日本軍,發表戰況時為了保住面子則盡可能壓低因戰鬥而死亡的人數,這樣的想法大概也造成紀錄上大多數死亡士兵皆是因為瘧疾之故。

 

 

書籍簡介

牡丹社事件  靈魂的去向:臺灣與日本雙方為和解做出的努力 

作者: 平野久美子
譯者: 黃耀進
出版社: 游擊文化

「琉球民海難遇害事件」與「征臺之役」這兩起事件,被臺灣與日本的相關學界合稱為「牡丹社事件」。
 
二○○五年,高士佛社與牡丹社的排灣族人前往沖繩,為一百多年前的牡丹社事件踏上和解的旅途。本書作者即以此一新聞報導為序曲,從日本到臺灣、在海的兩端奔波往返,不但訪談雙方的遺族、後裔,更於排灣族與琉球的口傳與文獻中細細爬梳,企圖跳脫臺、日既成的歷史敘事,透過排灣族人與琉球民自身的視角,找出牡丹社事件發生的始末,期待能還原這起深深撼動著排灣族、琉球、臺灣、清朝與日本,乃至影響整個東亞近、現代歷史發展的重大事件背後,複雜而多元的面貌。

延伸閱讀

從黑暗中閱讀的童稚之眼中,我們看見了什麼?太陽王路易十四成就凡爾賽宮背後的動機為何?你知道肛塞本來是用來治療的工具嗎?代代相傳的排灣族口傳歷史,與日本外交文件及當時新聞報導有怎麼樣的不同見解?六月書摘專題:讓我們從歷史看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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