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關鍵字∷【間隙】——任明信X小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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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現場

任明信著有《你沒有更好的命運》、《光天化日》、《雪》等詩集,現為催眠療癒師,小令則是出版了《日子持續裸體》、《在飛的有蒼蠅跟神明》、《監視器的背後是彌勒佛》等詩集,兩人針對人為何而信仰?又是如何定義神的存在,如何藉詩歌探索命運、宗教與神祕學等議題,進行了饒富深度與靈性啟發的多向式探討。

相對論  詩歌、信仰與我 

▉六十億種人,也有六十億種成佛的方法

關於飢餓,任明信率直地表示,他吃飯很快,而且鮮少在乎食物品嘗這件事,「吃飯的目的只是維續生存,我甚至覺得飢餓挺煩人的,咀嚼和攝食都是浪費時間的行為。但不吃又會精神不濟、脾氣不好,於是就擺盪在餓跟飽的迴圈之間。」

除了生理性飢餓,精神方面的飢渴,任明信也有話要說:「我過去處於不管看了多少書籍,總還是覺得差了一點的狀態,感覺一直到不了某個應該快要抵達的終極。後來開始接觸宗教還有神祕學,不管是哪一種宗教我都可以,我比較想知道裡面都在講些什麼,那些思想究竟會指向哪裡呢。但也確實會覺得對某些宗教特別有緣分,比如日本廟宇就讓我很有感應。」

小令認為,飢餓感分為身體的飢餓以及意念上的飢餓,也就是外在與內在式的,前者是對食物的渴求,「對我來說,饑餓感等同於空缺與匱乏。有時候,吃飽並不等於飽足。我確認了生理上並不飢餓,但還是有一個洞在那裡。這會不會是我吃素,然後又吃很慢的緣故?有時候會吃到很累,這樣算是飽了嗎?」小令的聲音輕輕的,像是一陣迷煙掃過了讀者的耳際。

 

自言淺眠的小令,外界稍有干擾就會醒來,有段時間失眠得厲害,當時茶館的同事,就推薦她睡不著唸誦《金剛經》,並將願力回向眾生。小令說:「這是我接觸佛法的開始,而且一讀進去就極有心得,總有似曾相識的感覺,讀著讀著就忍不住大哭了,後來讀到印度的《奧義書》,也是淚流滿面。對我來說,佛法是實證的,且容許對佛學思想、哲學進行質疑與挑戰,更重要的是可以落實在生活中。」

跟佛學也有淵源的任明信,小時候在媽媽授意下,他暑假參加了學佛營,入寺廟、穿灰袍,當一個期間限定的小沙彌,而且有早、午、晚課。任明信笑言:「有趣的是,當時營隊有個獎勵,結訓前如果能夠背出《心經》就可以有小禮物。我就是為背而背,把一串看不懂的文字,完全不明白波羅是什麼意思,就是硬背下來。但多年後想起《心經》發現自己還會背,而且認識了每一個梵文的意思後,就有種怎麼直到現在才覺得《心經》很厲害的恨晚感。」

任明信更傾向於開放、流動的學習宗教。也因此,他可以說是沒有特定宗教信仰,因為每一種都很好也都很有趣。任明信把宗教經典裡的故事、傳說,都當作寓言看待,從而認識那些偉大、神奇的人。

「他們全部都是我的老師,每一個都值得擁抱,所以不想要服膺於某一個。各種宗教經典都相當有趣,比如《莊子》好了,我真心覺得它才是現在教育最需要的國民讀物,但很遺憾並沒有那麼多人認識與推廣。再加上我覺得創造宗教的人原先都是為了破除框架,只是後來演變成組織後,又變成了另一種框架。」任明信侃侃而談。

任明信的體悟是這樣子的:「各種宗教歸類出世界的準則、通則,只要信徒跟著做就對了。但我是這麼想的,會不會其實六十億人就有六十億種成佛的方法?重要的是每個人找到適合哪一種方法。換句話說,也就擁有無數種可能吧。」

 

▉某些話語會準確地成為咒語或祝福

詩集《監視器的背後是彌勒佛》的完成,小令是以佛學為基去寫自身生活和思想體悟。她非常喜歡經文音樂性,有時聽誦經,會不求甚解,單純享受經文的音律,就覺得身心安頓。

而在〈淨口業真言〉一詩中,小令想要闡述的是語言的過度輕易與人心反射。小令說:「使用語言是很容易的事,每個人都在說,但當我們把日常說過的話全部轉成逐字稿時,應該會有很多想要劃掉的話語。詩的結尾寫著『反映跟相信是兩回事╱我是反映這個世界╱不是相信』,就是因為我想要理清楚人們如何使用語言,但其語言又往往並非真心,甚而扭曲了自身。語言的反映一如照鏡,覺得別人善良是因為自己善良。那麼語言是否可能如實呈現內心?我想,反映與相信的的關係可能是衝突吧。」

任明信表示他的創作大半都源自情感,尤其是遭遇痛苦時,書寫讓他得到紓解。他聲音徐緩但語調帶勁地說著:「文字是有力量的,而這個力量來自於我們本身的認知。我們不會知道原本不知道或者跟自身無關的事情。有些文字話語只會是經過,但某些會準確地成為咒語或祝福。我相信,書寫就是要找到那個神奇的東西。」

喜歡跳舞的任明信,認為舞蹈是一種更為純粹的感知方式,比如合十的姿勢,總可以讓他的浮躁獲得舒緩,進而身心安靜。任明信講:「每個人都想要找到身體、能量平衡的方式,但大家受用的都不一樣。外部的舞是線條,但內部的舞是呼吸,是律動,只要隨著音樂、光線擺動,所有動作我都認為是舞,這是很直覺式地對身體的使用,也是順應身體的渴望。」

小令則是回應道:「瑜珈教派說每一個人的身體都是神殿。換言之,那也是成佛的方法與道路,重要的是有沒有相信自己是神殿。那麼跳舞就像是敬神,展現神殿的功能吧。」

詩集《在飛的有蒼蠅跟神明》收錄的手繪作,小令自言是在讀字書店裡聽著音樂閉著眼睛,把意念灌注筆尖上,在紙上跟著音樂的流向隨意而畫,也像是某種跳舞狀態,深沉地跟自己的身體對話。

任明信認為,筆跟紙常見的關係是寫作,而另一種關係是畫,小令的做法介於寫與畫之間。他說:「那也像是一種沒有舞步的舞,對我來說這就是舞蹈。扣回今天的主題,沒有宗教儀式的信仰,也仍然可以是信仰。」

做過小劇場演員的小令,會以自己的身體進行實驗,比如飢餓與暴食,想要探測身體的極限。而最近她很想要做的是:如何每天都過得像是同一天。「過去在小劇場受的訓練裡,會很清楚意識到身體是演員的工具,也是功課。我們在舞台上最需要身體控制權,每一個舉動都必須有意義,而演員最常驅動的就是身體與情緒。如果生活是一套固定的劇本,寫好以後,二十四小時都是一模一樣的行動與情緒,每一天都投入地演、重複地演,好像也可能成為我個人的佛法。」小令說出了奇妙的見解。

任明信非常喜歡冉吉特‧馬哈拉吉《幻相與實相》對死亡的詮釋,那是生命必經的階段,所謂成住壞空生住異滅,身體的衰亡,也意味著劫難的完成,畢竟身體就像是借來的,而借來的東西總是得還。

「但書中也提到另一個面向,身體容器壞了,但意念也跟著消亡了嗎?如果這一世的認知、記憶,都無法記錄或提取,還算是真的嗎?他舉了這樣的例子,燈泡壞了,當然就不會亮。可是,是什麼東西讓燈泡亮?不就是電嗎?那麼電會死嗎?燈泡的壽命或許走到盡頭了,可是電還在,也會進入其他的容器,不是嗎?換成人來看,不就是內部的電讓我們在這一世裡發光嗎?」任明信深刻地說出他的觀照。

任明信總結道:「我的創作模式更像被雷打到,我一直搞不清楚才華是什麼。我覺得厲害的是經過我被寫出來的東西。我是一個導體,厲害的是電。沒有了電,我什麼都不是。如果要說創作方法論的話,唯一的方法應該是好好生活吧。」

 

快問慢答 信仰是實證,迷信是未曾實踐

 

你會想跟神溝通嗎?會陷入什麼都想跟神溝通的處境嗎?

任明信:「如果是以前的話,與其說溝通,倒不如講我想要罵神,因為太生氣了,非常想要質疑祂到底怎麼樣決定這些生死規則呢,祂究竟在想什麼呢?但其實我根本沒有與神對談的資格吧。現在,我更想要聆聽祂究竟想做什麼。」

小令:「我不會。」

 

如何意識到自己的天命?

任明信:「在寫出某些詩或跳出某些舞步的時候,會隱約覺得這就是天命。」

小令:「我沒有天命。」

 

真心話是假議題嗎?

任明信:「如果是真心話大冒險,大冒險誰都躲不掉,但真心話要怎麼樣確認是真心的呢?更何況,人在不同狀態下做同一種心理測驗,也很常會得到不一樣的結果。」

小令:「心是會一直變動的,話語也是啊。」

 

怎麼看待對星座或紫微斗數?

任明信:「星座是統計學家的歸納法,我會把它當作某種對人生安心、有趣的詮釋,或者提醒,或者祝福。人總是可以在那些詮釋裡,找到自己想要對應的部分,享受星座所帶來的愉悅解釋。如果是不準的部分,應該就會自動忽略吧。」

小令:「我在命理上喜歡玩抽卡,比如彩虹卡、雷諾曼卡之類的。抽卡是一種機遇的體驗,也是一種跟自己對話的方式,就像是對內在的聊天方式,隱隱地跟神祕力量溝通著。」

 

相信命定還是人定?

任明信:「兩個都對,命定就是人定,反之亦然。取決於自己的相信吧。」

小令:「完全就是假問題。」

 

有過什麼神祕體驗嗎?

任明信:「在海邊接近瘋狂的時候,彷彿可以跟神對話。後來會覺得那是潛意識自我的召見,推我、拉我的都是潛意識。當時,我就是非得要去摸一摸死亡的邊界不可。」

小令:「吃素很嚴謹、念經很虔誠的時候,可以直接跟玄天上帝對話。」

 

「信仰」與「迷信」的邊際為何?

任明信:「有沒有履行、實踐,有沒有感覺到美好的差異。」

小令:「信仰是實證。迷信是未曾實踐。」

 

 

【間隙】關鍵字書單

《你沒有更好的命運》

作者:任明信

出版社:黑眼睛文化

「《你沒有更好的命運》分成四輯,分別為「成為影子」、「末日遠行」、「更好的命運」、和「有神繁生」。這四輯分別象徵著自己四種不同的創作歷程,各自有其企圖與嘗試,輯一主要為情詩,以對自己呢哺的方武作抒情練習;輯二企圖用詩反映社會上的時事群像,針對性的思辨與自省;輯三最親近現實,為自覺、情感與創作狀態的摹寫;輯四則是對世界、神話、可名或不可名的神紙的叩問。作品並非依照創作的線性時序,而是內心的狀態序列。剛開始分類本意是如此,但最後編排時仍做了些微更動。是洗鍊了偏好進而影響模樣的呈現,也希望能夠讓讀者看到自己蛻殼的痕跡。」

 

《光天化日》

作者:任明信
出版社:黑眼睛文化

「教我們痛、令我們不寐、讓我們看見不存在的幸福。繼《你沒有更好的命運》後,任明信備受期待的第二本詩集。《光天化日》分為三輯。輯一為情詩,書寫愛戀中的情感群像,從關係中的相遇到分離,從甜蜜到酸楚。輯二有自我內部的辯證,現實生活中的拉鋸,和對家國社會的關懷。輯三則是對世界最純粹的想望,對生命的真實呼喊。」

 

《雪》

作者:任明信

出版社:大田
「詩人任明信最新詩集《雪》。距離上一本,將近四年未出版詩集的任明信,他總是不急,總是慢工細緻,於每一個字。他的詩獨具一格,看似輕盈的文字,兩三行,卻說出了一個哀傷的宇宙,他的詩,無論何時讀來,都引起一場感性的風,吹得我們眼睛無法睜開,甚至默默滴淚與輕嘆。」

 

 

《日子持續裸體》

作者:小令
出版社:黑眼睛文化
「《巴黎的憂鬱》問世近150年後,終於誕生了這本訴說『台北的憂鬱』的小散文詩,睿智、辛辣、酸苦與幽默,完全不像出自一個看似甜美無害其實穿透一切的女孩筆下,你不可能錯過她。」

 

《在飛的有蒼蠅跟神明:小令詩集3》

作者:小令
出版社:黑眼睛文化

全書共計40首新詩,輯一:社交就是一種腸躁症,收錄10首詩作,題材從自身身體出發,彷彿尋求填補缺憾的種種匱乏,書寫日常細微中,又要又怕的矛盾情緒,簡直就是一種社交缺乏,直到充分社交後,又迅速引發如腸躁症般,明明興奮得無法自拔,卻腹痛到翻絞要命,絲毫不知道到底吸收了多少營養或廢物,只想盡可能排出在社交與觀看之間,過多的無以名狀之物。那物,不確定聖潔或不淨,只知道似乎很多、很快、很會飛,竟如飛蚊症般隨著目光所到之處,不斷現身。於是來到輯二:在飛的有蒼蠅跟神明,收錄9首詩作,『用力』書寫的程度與痕跡明顯多於輯一,詩的長度以及題材意欲探討的複雜度也更多。多首詩中皆隱現死亡的氣息,或對人事物有能力作出『選擇』的自責,又同時不住流露出卑鄙的情緒;甚或借鏡家庭成員,書寫人在面對自己的獨身之時,要效法的是略帶死亡陰影的蒼蠅,繼續在生活中亂飛鬼叫,或要效法聞香就飽的神明,靜看世間一切有情無情。自省的成份一多,就容易變得對生命謙卑恭敬,簡稱怕死。於是每天都覺得還活著的自己很富裕,故輯三:富裕到再多就會短命。輯三收錄10首詩作,從肅穆嚴謹的輯二,轉進一種『已經擁有過了,之後沒有也沒關係了,因為再多也無福消受』的油條感(得了便宜還賣乖),頻頻從自省轉成欲擒故縱,復又於結尾處,回馬槍地再給自己一刀;至此,拿日常作隱身術,或許也只是受虐狂般只想給自己來上個十刀的練習回馬槍,造成蒼蠅與神明的延續之感,到此已經成為空氣中無意追逐的嗡嗡作響,或是徒留燒香過後的氣味般曖昧不明,即便仍有無常的關係變化,卻只是因為觀看的距離拉得太近,當一切都太近,看不到蒼蠅也看不到神明,只塞滿自己的時候,甚至會以為連飛蚊症都治好了;輯三充分表現出痊癒或釋懷的最大嘲諷,富裕的是蒼蠅,短命的也是。神明則無關乎短命或富裕,於是來到輯四。輯四:摸到的是欄杆還是骨,收錄11首詩作,其中10短詩是欄杆,最後一首壓軸的長詩是骨。時空轉變且無盡奔流,或也是肉身之骨即為吾之欄杆。但也不是說如果每天掐著自己的脖子搖晃咆哮,身體裡面就有細胞知道要怎麼樣來釋放誰出去,到底會是誰啊,難道要放血嗎?最後的長詩〈小雪〉裡頭,有不斷重複的兩句:『一切都是錯的/因為太正確了』,是作者對神明和蒼蠅最大的恭維,也是在這一整本詩集裡,作為共同觀者,能夠給予自身和讀者的結語收束。

 

《監視器的背後是彌勒佛》

作者:小令
出版社:雙囍出版

「這是一部兼具「茶感」與「電影感」的詩集,曾為侍茶師的小令,以茶出發寫出了《監視器的背後是彌勒佛》,環顧生活周遭的景緻和情感,以及看似微小實則巨大的存在片刻,在詩行裡沖出色澤淡雅的茶湯。為自己沖茶,在「茶」的形態逐漸轉換的過程裡,觀察自我內外的狀態與變化。在閱讀與沖茶之間,你都必須感受,必須有所感受。每一首詩,都是小令嘗試「無我」的過程,嘗試追尋文字的自由。監視器是最簡樸的錄像裝置,在鏡頭可及所有事物的影像都會被留下,無論是光明與黑暗,美麗與醜陋。下凡救世的彌勒被鑄成大度能容的和藹塑像,彌勒長久笑看世間的豁達,或許就是小令在創作裡所尋求的自由。」



撰稿|沈眠
攝影|李霈群
執行企劃|李霈群
贊助單位|文化部
協力單位|讀字公民書展、南方家園、註異文庫、WOW、研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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