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搭一唱的愚人之歌——編輯李霈群✕詩人孫得欽
採訪撰稿|陳昭淵 攝影 | 林育全 場地提供 | 南方家園
距離上一本詩集還不到一年,詩人孫得欽的新作《愚人之歌》已規劃完整,出版在即,發行前夕,我們和註異文庫總編輯李霈群一起,聊聊這本書的誕生及製成。
採訪前得欽將雙手交疊放在桌上,像收起翅膀的白鴿,「你要不要把頭髮綁起來?攝影師說綁起來比較好看。」霈群語調溫柔地說,「喔,好」一頭蓬鬆長髮整齊收起,髮髻盤於腦後,霈群伸手幫他整理,空氣中有種安靜的默契。
從白童到愚人
新書《愚人之歌》的內容,始於逗點發行《白童夜歌》之前,有一段時間得欽的創作量忽然變得豐沛,累積了一大批文稿,編輯達瑞從一百多首詩中挑了一些比較精雕細琢或篇幅完整的內容,取調性相近的集結成《白童夜歌》,白童出版後,霈群覺得剩下的這批稿子還是很完整,反而顯現出另一個更坦率、純真的形象,以及更自由的書寫脈絡,於是兩人便從中再發展出「愚人」的角色與世界觀,也以此架構寫出不少新的詩作。
書名以「愚人」作為閱讀的線索,可以為書中的語氣、場景先定調,「歌」也有種輕鬆自若的印象,希望讀者在進入內容前能有個切入點,不至於因為看到太直白的文字而嚇到。
兩人眼中的對方
塔羅牌中有張名為「愚者」的大牌,標號為零,代表大智若愚、返璞歸真、自由不在意他人眼光,書名略取其意,但更直覺的連結,是編輯對作者的認識。
霈群:「得欽不像我印象中的文學人,對事物能反應快速、提出長篇的見解與想法。他話很少,最常說的是——我不知道。有時候問他一些問題,他當下無法回應,可能會皺眉沉默很久,甚至腦袋直接飛到外太空,過了三四個小時後才回來。偶爾遇到他真心喜歡的事情,會變得異常興奮,自己一個人手舞足蹈地分享好幾個鐘頭。」
不過仔細聊過後會發現,得欽之所以話少,是因為還想不到最好的回應,與其說得不好,不如先不要說。
霈群補充:「但他卻很常問我的想法,比如看完電影後,問我覺得怎樣?然後他自己都不分享心得!」得欽笑著回答:「我常常是需要另一個人的意見,才能看見自己的想法,否則我大多時候腦子都不會想太多。」這種相互討論而激發想法的模式,也發生在新書編輯時。
得欽:「我的寫作其實沒有『一本』的概念,單純就是一直寫,把那個世界想講的事情盡量挖出來,有點像不停在生產磚頭,給霈群去蓋房子。而且書寫若總是憑直覺、缺乏設定與方向,寫到最後也會走到瓶頸,她常會給我一些設定,可以迫使我長出不一樣的東西,比如我們在編輯討論的過程中,衍伸出寓言集的方式,讓角色、世界可以繼續發展,更完整地成為一個系統。」
簡白與自在的力量
新書分成幾個段落,有的瘋癲搞笑,有的像自言自語,有些帶有宗教或哲學的慧詰,但都有共通的特性:很白話、很直接。
文學背景出生的寫作者,看待文學多少有一點刻板印象,認為必須符合某種樣態、結構,但只要認真過頭,就顯得嚴肅了,得欽提到有很長一段時間,想努力寫出好詩,用字挑惕琢磨,卻發現作品的語言和生活語言是不連貫的,文學之於自己反而成為一種有距離的存在。發現這點後,他做了些實驗,比如在臉書上刻意把生活中想講的話和詩的形式混在一起,說是破壞也是整合,反而得到一些心得,現在他可以用生活中自然的語言如實寫出自己的狀態,感覺人跟創作連在一起了,訊息和主體間的關係越來越緊密,也越來越自在。
因為文字和生活的關係很貼近,「我活成什麼樣子,所以寫成什麼樣子」的狀態會自然發生,但透過文字進行「自我探索」本身就是很文學的事情,有時候這些痕跡會太明顯,創作時希望透過更簡單、直白的文字試圖抹去這些痕跡,讓敘述更純粹一點,除此之外,得欽也提到:「每個人接收跟傳遞事物的稟性不同,可能我這個人比較懶,總覺得直白比繁複更貼近真相。」
霈群談到愚人的重要意象:自娛、自在,不論是用字或形式,他都能看見得欽作品中的自得其樂,她也提出自己現階段對「自在」的定義:「我認為真正的自在,並不是隨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而是明白、理解某一事物的公共標準後,不受那個標準所困縛。」眼中沒有敵人便沒有阻礙,消除恐懼就有力量完成更遠大的事情。
累積創作的脈絡
如何在看似零散的作品中,整理出一個系統,是霈群最有興趣的。「我最想做的是協助作家累積長期的脈絡,沒有一定要將一本書編成曠世巨作,反而是透過好幾本書的內容去堆疊,形塑或建構出這個作者的思想、世界觀。」透過碎片式的累積,讀者也能攝取足夠的資料量,深入作者的世界。
聊到未完全的作品,霈群分享剛認識得欽時的印象,「有段時間,我發現有些創作者對自己的舊作會感到厭惡,甚至有羞恥感,但他完全沒有排斥,讓我非常驚喜。他讓我看見,能對舊作愛護和珍惜,才是一個專業作家比較健康的態度。」也因為得欽的反應,讓她重新思考,如何讓自己回到一個欣賞者或讀者的身份,去看待尚不完美的作品、找回編輯的初心,「編輯不該只是帶著批判的眼光,而是去發現作品的可能與價值。」
愚人的旅程
前面提到新書不只建立了角色,甚至對形象、場景都費心思考,若系統越趨龐大,是不是很難在一本書裡呈現呢?像是前面提到的作家脈絡,霈群說這本《愚人之歌》會像旅程的起點,期待未來能再向外長出更多面向,當IP越趨完整,甚至可能發展成其他如影像、聲音的形式內容。
最後我問到,這樣的目標有希望找到或掌握什麼嗎?得欽說:「與其說要掌握什麼,不如說是試著棄絕什麼。有點是在刻意練習,我要學著欣然接受來到眼前的任何事情。」霈群笑說:「我反而太容易接受別人的要求,無論物質或心靈都太容易給了,接下來要試著設下防線,練習拒絕!」
看似個性截然不同的兩人,在作者和編輯的角色中,正好補上了對方行事慣性的空缺,試著打破一些規則,創造新的可能性,訪問最後兩人忽然相視而笑,看來愚人精神是有傳染力的,從一個人變成兩個人,最後應該會變成一整個愚人的世界吧!
李霈群 出版人
註異文庫總編輯,小朋友文化。
孫得欽 作家
1983年生,東華創作與英語文學研究所畢業,翻譯維生,Isha 瑜伽練習中。著有詩集《有些影子怕黑》、《白童夜歌》;參與《尤里西斯的狗》對寫;譯有《禮物:蘇菲大師哈菲茲詩選》、《當你來到幸福之海:卡比兒詩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