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選擇之前,她面臨怎樣的限制、偏見與掙扎?
在選擇之後,她又是如何看待自己的人生?
命運的詮釋有很多種,我們想送給她,讓她成全自己的那一種。
「人工流產」是全世界數百萬女人共有的經驗,保守估計,台灣每年亦有數萬名女性進行人工流產;然而,或因為罪惡感、羞恥感、傳統文化既定的汙名或禁忌,我們鮮少聽到女性願意公開談論自己的人工流產經驗。
「不說,不代表不存在。」
《以為無人傾聽的她們》即是聚焦於此一女性經驗的跨領域文集,由作家吳曉樂擔任主編,廣邀多位活躍於當代文壇與學術領域的女性聲音,透過小說、詩歌、劇本、訪談、論文等多元形式,橫跨文學、法律、歷史、醫療等範疇,細膩描繪女性在面臨生育選擇時,自身的思索與感受,讓長久以來被忽略的經驗得以訴說,也重新思考女性的生育自主權議題。
本書分為兩輯,輯一收錄小說、詩歌、劇本。運用文學的各種體裁,或書寫墮胎經驗,或嘗試在不相通的經驗中,找尋最小公倍數;亦著眼於人工流產議題,開展出關於以前、以後的想像,還有關乎身體、他者的感受與思考;並建構場景,展開一場橫跨三代的對話與辯證。
輯二收錄十三位受訪者的真實故事,她們來自不同社會背景,但都曾在人生的不同處境下做出抉擇。也論及法律、歷史,既討論墮胎入罪、嬰靈興盛潮等近代台灣墮胎史的各種面向,並從法規制定和性別政治的角度切入,討論刑法墮胎罪與優生保健法的演變和爭點,思考更健全的法律修訂之可能。亦收錄了醫療實務者提供的專業意見,說明人工流產的實務細節,以及考慮進行人工流產的妳可能會想知道的問題。
「世上有聆聽禁忌的樹洞,但若不相信自己說的話有去處,人們將澈底停止訴說。我期待這本文集作為一個引子,召喚更多樂意傾聽的心情。」——吳曉樂(本書主編/採訪)
【本書特色】
胡淑雯、張嘉真,強強聯手,以小說帶來議題的不同切角;徐珮芬以詩歌探索身體感受與多元的生命經驗;鄧九雲打造戲劇舞台,在對白間進行思辨;吳曉樂歷時一年採訪十三位受訪者,記錄下當代人工流產經驗者的故事。
學者陳宜倩從女性主義法學角度探討墮胎法規之爭點;吳燕秋、梁秋虹爬梳整理近代台灣墮胎史的各種面向;烏烏醫師回答關於人工流產妳必須知道的各種問題。
主編/採訪
吳曉樂
居於台中。喜歡鸚鵡。魂系遊戲玩家。著有《那些少女沒有抵達》、《致命登入》、《我們沒有祕密》、《上流兒童》、《可是我偏偏不喜歡》、《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
作者簡介
胡淑雯
台北人,台大外文系畢業。著有短篇小說《哀豔是童年》、長篇小說《太陽的血是黑的》,主編並合著《無法送達的遺書》,記錄白色恐怖政治犯的遺書與家書。二〇一八至二〇二〇年,與小說家駱以軍、童偉格、陳雪、黃崇凱、顏忠賢等出版短篇小說實驗集《字母會》,已出版A 到Z 共二十六冊。另與童偉格主編《讓過去成為此刻:台灣白色恐怖小說選》共四冊。
張嘉真
一九九九年生,高雄人。畢業於台灣大學歷史系,目前就讀台北藝術大學電影創作研究所,從事劇情片編導、影視劇本及小說創作。短篇小說曾獲台積電青年文學獎、林榮三文學獎,並入選九歌年度小說選。著有短篇小說集《玻璃彈珠都是貓的眼睛》。
徐珮芬
花蓮人。清華大學台文所碩士。曾獲林榮三文學獎、周夢蝶詩獎及國藝會創作補助等。
二〇一九年美國佛蒙特工作室中心駐村藝術家。出版詩集《還是要有傢俱才能活得不悲傷》、《在黑洞中我看見自己的眼睛》、《我只擔心雨會不會一直下到明天早上》、《夜行性動物》、《您撥打給神的電話號碼是空號》,小說《晚安,糖果屋》。
鄧九雲
從二〇一五年開創結合文學、戲劇與當代藝術展演的「小說聚場」系列作品,關注於語言、情感、敘事在不同場域的內在調度。散文作品《我的演員日記》; 短篇小說《用走的去跳舞》、《暫時無法安放的》、《最初看似新奇的東西》、《女兒房》。以長篇小說《女二》榮獲第二十三屆台北文學獎年金大獎首獎。
陳宜倩
世新大學性別研究所教授,曾任婦女新知基金會董事長。學術專長包括性別法律及公共政策,女性主義之男性研究。開授「性別、婚姻與家庭專題研究」、「同志及性少數法律專題」、「性、愛情與法律」等課程。
吳燕秋
台灣墮胎史研究開創者。國立清華大學歷史學博士,歷任中央研究院人社中心衛生史計畫、交通大學科技與社會中心博士後研究員,輔仁大學、國防醫學院兼任助理教授等教學研究工作。曾任台灣女性學學會理事、婦女新知基金會董事、顧問。
梁秋虹
國立台灣大學社會學博士,成功大學歷史學系助理教授,歷任成功大學性別與婦女研究中心兼任副研究員、台灣女性學學會理事。台灣性別史研究者,兼燕秋酒友。
烏烏醫師
一個長得像運動員的婦產科醫師。被新生兒爽朗的哭聲療癒、享受陪伴女性成為媽媽的過程。熱愛訓練推廣運動,希望成為一個持續傳遞正確知識與能量的人。著有《孕動.孕瘦》、《無框身體》、《好孕做自己》。主持Podcast 節目:烏烏陪你聊。
目錄
導讀:一切,都是因為不甘心……
【短篇小說】墮胎者(2025新修版)──胡淑雯
【短篇小說】最小公倍數──張嘉真
【詩】擱淺──徐珮芬
【獨幕劇】正常父母──鄧九雲
【訪談故事】關於她們的故事:十三位人工流產經驗者的採訪集──吳曉樂
【法律】「台灣還有墮胎罪,怎麼可能!」──陳宜倩
【歷史】無差別格鬥派的愛情:吳燕秋與台灣婦女墮胎百年史──吳燕秋、梁秋虹
【醫療】關於人工流產的Q&A──烏烏醫師
導讀
一切,都是因為不甘心……
吳曉樂(作家/本書主編)
為什麼會有這本文集?我想,沒有什麼比「不甘心」更能表達我內心最深的情緒。二〇二三年,游擊文化出版社社長姵妤,買下《她們的選擇》(Choice Words:Writers on Abortion)繁中版權,此書主編安妮・芬奇(Annie Finch)蒐羅了上百篇以「人工流產」為主題的文本,時長橫跨數世紀。姵妤打算製作一本繁中版的「別冊」,為此,她徵詢我的意見。當下,我的反應是:務必收錄胡淑雯二〇〇六年的〈墮胎者〉。此後,我再也想不起如〈墮胎者〉這般,以墮胎為骨幹的文本。我又是震驚,又是挫折。台灣一年以藥物、手術來拿掉胚胎的女性,根據不同的統計方法,數字從三萬到十來萬不等,不乏實務工作者主張更高的數字。若往前追溯到一九八九年,我出生的那年算起,三十幾年間,該是有數十萬人、說不定上百萬人接受了墮胎的醫療介入。為什麼我們卻很少在藝術裡找到以墮胎為起始的抒發呢?我不認為「禁忌」是個完整的解釋,因眾多藝術濫觴於禁忌,人們不好在日常宣之於口,索性繞過現實,尋找另一種訴諸情感、想像的表達型態。又,若「禁忌」不足交代藝術的缺位,我們手邊還有什麼解釋的路徑?我暫擱了這個問題,轉頭問姵妤,如果我們做的不僅僅是蒐羅,而是模仿《百年孤寂》的經典開頭,既然很多事物還沒有名字,何妨我們「用手去指」呢?不過,這個指事的工程必然浩大,只有我們幾個人,恐怕是寂寞、無趣了些。我們很快地就決定要邀請幾位藝術家加入。徐珮芬,鄧九雲與張嘉真過往的作品,既精準地捕捉到某種曲折的陰性感受,有時也徐徐剖開女人在平靜外貌底下,隨時要傾湧而出的喧囂。三位藝術家答應的當下,也坦白說出她們從前對墮胎的一些感受與斟酌。這樣的迴響,對於手中僅握著一顆無名的種子、不知其未來樣貌的我們來說,如雪中送炭。
如各位所見,這本書也收錄了兩篇學術的聲音。分別是陳宜倩教授的〈台灣還有墮胎罪,怎麼可能!〉、梁秋虹教授的〈無差別格鬥派的愛情:吳燕秋與台灣婦女墮胎百年史〉。我就讀台大法律系那幾年,學到了《刑法》第二十四章墮胎罪,主要保護法益是胎兒的生命。但胎兒生命權的保護範圍並非絕對,《優生保健法》第九條第一項即規定了墮胎的法定阻卻違法事由,若懷孕婦女符合該規定所列舉的六款事由之一,她就能「合法地」進行人工流產。二十歲的我,並未質疑這樣的規定:立法者設計了「網開一面」的餘地,沒什麼好挑剔。幾年前,我對女性主義的歷史萌生了興趣,研究西蒙波娃的生平時,我注意到她撰寫的三四三宣言(manifeste des 343)。此宣言於一九七一年四月五日刊載於《新觀察家》(Le Nouvel Obs)雜誌,計有三百四十三位女性簽署,內容如下:
「每年有一百萬名婦女在法國墮胎。她們受於壓迫,不得不保密、在危險的情況下進行(墮胎)。然而,如有醫療監督,(墮胎)是其中一種最簡單的醫療程序。社會正要求這數以百萬計的婦女沉默。我宣布我是其中一分子。我宣布,我曾經墮胎。正如我們要求免費獲得避孕用品,我們要求墮胎的自由。」
這三百四十三位女性,包括法國新浪潮教母安妮.華達(Agnès Varda)、以及《情人》、《廣島之戀》作者瑪格麗特.莒哈絲(Marguerite Duras)。以當時的法國法律,墮胎屬於刑事「犯罪」,這樣的「我宣布」無疑是讓自己置身被起訴、審判的風險。這個宣言還有另一個名字,蕩婦宣言。法國著名政治諷刺雜誌《查理周刊》(Charlie Hebdo)刊出了漫畫家卡比(Cabu)的諷刺漫畫,並提問「誰令這三百四十三位蕩婦懷孕」?
三四三宣言,或蕩婦宣言,提供我兩個刺激。一是,理直氣壯地要求墮胎的自由。二是,人們一談到墮胎,往往止步於聯想到這是胎兒生命權與婦女生育自主權的衝突。但若我們把視線從天秤兩端移開,隨意一擱,也許就目睹輕易從這審判掙脫的男性。中國當代作家盛可以著有《子宮》一書──「一切道德的、生育的、痛苦的責任由誰來承擔,完全取決於誰是子宮攜帶者。男人和女人同時在獲取感官享樂,然而僅僅因為子宮的緣故,男人逍遙法外,女人困在網中」。
二〇二四年十月二十九日,這本書稍微浮出輪廓時,法務部突然預告修正《刑法》墮胎罪,包括提高罰金,引發譁然。婦女新知基金會十一月一日發起抗議法務部此舉的連署,五天內有四四〇三位個人(包含約八十位學者)參與。法務部於十一月五日公告撤回預告的刑法修正草案。那幾日,我看著新聞,冷不防想起二十歲坐在台下諦聽教授講解構成要件的自己,不知不覺我涉過了大川,來到二十歲不能明白的彼岸。我在陳宜倩教授的文字裡,嘗到一點篳路藍縷的苦,也得到一些後人乘涼的安慰。
再來說歷史,得從我的個人史說起。說到墮胎,我有兩個記憶,一個很淡,一個稠得稀釋不了。在我約莫七、八歲,身邊有兩個大人低聲聊天,一人說,「那個誰啊,懷孕了,但拿掉了」。另一人說,「那也沒辦法,他們現在的條件養不起」。我想不起到底是哪兩位親戚在說話,他們口中的主角也因此查無此人。早在我學到資訊不對稱這個詞時,我就已從大人的身上學到,身邊存在著眾多小孩子打不開的大門,偶爾大門會微微敞亮,讓小孩子就著門縫瞧上一眼。我從兩位大人神祕鬼祟地說話,就明白「拿掉孩子」是一件暫時不對我開放的世界。第二個記憶是,二十五、六歲時,我跟朋友小明去算命,算命是小明的主意,她那幾個月工作跟愛情都禍不單行,我純粹陪著她。我那天跟小明在小圓椅上等了好久,好不容易叫到小明的號碼,跟看診沒兩樣。算命師目測約五十歲上下,男性,膚色黝黑,不像是長期坐在室內的人。前面十幾分鐘,算命師以小明的出生年月日、時辰,排列了些什麼,也問小明主要想「算」什麼,總之都是平常人去算命會被問到的問題。突然算命師眉一皺,他伸手,示意小明湊近一些,算命師在小明的耳邊窸窣說了幾句,小明的臉發白了。她頓了幾秒,困難地點了點頭,算命師換上一個眼神,從我的角度看,那眼神既有審判,也有種說不上來的得意。他說,「找時間去處理一下,不然這件事會給你帶來厄運」。後來算命師又叮囑了小明一些,何年何月該提防什麼、看見什麼要認真把握的指示。我的心思停擱在那幾秒鐘的互動。臨走前,算命師再次煞有其事地提醒,「記得去處理」。走沒幾步遠,小明自己說了,算命師問她「有沒有拿過孩子」。我問小明,那要處理嗎?小明說,「要」。我放棄追問,小明看起來十分痛苦。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小明都在責怪自己。她說,原來是自己辜負了那個小小的靈魂,她的口吻頗有「罪有應得」的內疚。
我編輯這個文集時,兩個回憶產生了交織,顯影出對比:兒時的我,意外聽到的「拿掉孩子」的故事,語調是悲傷的,但那悲傷的背後有幾許「不然又能怎麼樣呢」的無奈,或云寬諒。算命師見著小明,顯然採取了另一種詮釋的方法。在這幾年間,幾位女朋友告訴我,她們找人算命,也遇見「有沒有拿過孩子」的問題,其中有人並未墮胎。我不禁揣度,是否又回到最初的命題?若拿掉孩子並不是多麽稀罕的事,偏偏又是不好啟齒的祕密,究竟「靈」的是什麼?是玄學?還是社會學科與心理學的實用?在我琢磨這個問題時,讀到了吳燕秋博士的論文,我的疑猜原來早有嚴謹的學術佐證,嬰靈信仰不僅是一種新興的宗教「商機」,更危險的是易被有心人利用,形成壓迫女性精神的工具。我迫不及待想聯絡吳燕秋博士,卻被告知吳燕秋博士於二〇二三年十一月五日病逝。我們懷著惆悵的情緒,向其他兩位學者探詢合作的意願,兩位學者們不約而同地再次提到吳燕秋博士的名字,說她是最適宜的人選,可惜斯人已逝。在我一籌莫展,考慮要放棄這題時,中研院社會所副研究員曾凡慈建議我寄信給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所長李貞德,所長說不定願意指點迷津。李貞德二〇〇一年出版《公主之死》,是我初研女性史的啟蒙,寄信給李貞德所長時,我內心忐忑不安,讓我大喜過望的是,所長不但回了信,還提供了三個解方。我們採取了第二個,也就是邀請新秀學者,參考吳燕秋博士的論文另寫一篇。在此之前,得先取得吳燕秋博士家屬的授權。感謝吳燕秋博士的伴侶依瑪貓成全了此事,她也在李貞德所長建議的學者名單裡,點出了梁秋虹教授,「她跟吳燕秋博士是舊識」。梁教授即使工作繁重,仍應允了這份工作。與梁秋虹教授幾回書信往返、視訊會議,都能感覺到梁秋虹教授珍視故友的心情。我們詢問梁教授有沒有打算就兩人的情誼擬寫一篇?梁教授沒有確切答覆。途中,梁教授接受了一場談不上簡單的手術。在梁教授術後靜養的日子,我們竟意外收到她寄來〈無差別格鬥派的愛情:吳燕秋與台灣婦女墮胎百年史〉一文。
我執意要收錄歷史的分析,來自我對小明的情誼,想悄悄告訴她,命運的詮釋有很多種,我想送給她,讓她原諒自己的那一種。
走了這麼一大圈,終點又回到了女人之間的情誼。
我不認為是巧合。
眼見文集有了骨架,我再次徵詢姵妤的意見,如果我們不僅僅是收錄創作,也去蒐集有人工流產經驗的對象的故事呢?就像吳燕秋博士完成的口述史,我們是否也能給後人留下一些念想?讓我們在斟酌天秤兩端時,意識到生育自主這個單一「權利」的背後,反映著怎樣複雜、殊異的生命情態?二〇二四年年底,我們在曾從事民意調查與研究多年的崔含葦協助下,設計了問卷,並在社群上向大眾發出邀請。考慮到題目的特性,我們估計不會找到太多自願受訪的人。結果遠出乎我的意料,不到十天,我們回收到兩百多份問卷。我們當然想留藏每一個人的聲音,但資源的門檻注定了我們必然有所取捨。經過幾次的會議,預計採訪十四位,順利聯絡上的有十三位。
最後,我以為我有必要事前做出一些聲明。我本人不具有人工流產的經驗。即使我近年對「身分政治」這個大單元抱持諸多困惑跟躊躇,且,作為一位文字創作者,我偶爾這樣執行我的工作:透過敘事的「嫁接」,讓生長於不同基壤的個體,在精神上發展出同情共感的願意。但,這一回,我久違地有了顧忌:我有資格轉述這些人嗎?實際走入採訪,我拋下了這層顧慮,我屢屢從受訪者身上感受到,採訪她們的同時,我亦深受觸動與啟發。就像氣候與樹木的年輪,後來的讀者們無從親睹陽光雨水怎生行經,但我期待你們從訪稿的紋理與質地,看見她們曾坐在我眼前,全神貫注地說出她們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