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言語誕生的現實:精神分析實作三景(修訂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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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ean-Claude Lavie(1920-2020)以八十近九的高齡應「臺灣精神分析學會」之邀,兩度來臺演講。本書為演講內容集結成冊。
首篇〈想〉,敘及人如何思索自己的「想」?為什麼我們會剛好在某一刻想到某件事?每個人根據他對所處世界的認知,建立了一套保護自己的模式,這個模式塑造了他的人格,也主宰著他的一舉一動。分析師知道,不管對他自己或病人,在分析當中引導其思想的絕不是偶然,而是分析的情境向他們兩人傳導了思想的波動。
「字」是物體,「言語」是行為;在我們說話的時候,我們之所以會認為「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那是因為我們以為,「說話」就僅僅是我們使用的那些字的意義加總而已。〈精神分析中的字與言〉提及,分析師若想「進入」病人的現實,主要的方法是,不把注意力集中於字義上,如此方可察覺隱藏在言語背後的企圖。
精神分析作為一種方法,可以比喻成一組地圖,這些地圖幫助分析師在一塊有待界定的領土上,自我定位和採取行動。〈精神分析的領土與地圖〉告訴分析師,地圖上指引方向的元素是移情,精神分析師的地圖呼籲他,不要被病人所說的話淹沒,以便保持足夠的清醒,聽出讓病人在會談當中,說出這些話的真正動機。精神分析理論的形成與佛洛伊德的治療實作密不可分。為了讓治療的實作有所依託,他不斷在理論與實作之間往返印證,逐步建立了一套理論的文本。〈精神分析實作之我見〉中更強調,精神分析實作是很個人的,無法模仿或抄襲,必須由精神分析師本人根據他個人所有的特點來佈署全局,運籌帷幄。
作者簡介
Jean-Claude Lavie(1920-2020)
在巴黎完成醫學教育,在精神分析法國學會(Société française de psychanalyse, SFP, 1953-1963)接受精神分析的訓練,並於1958年開始執業。1964年合創法國精神分析學會(Association psychanalytique de France, APF),曾任會長。著有《愛是完美的犯罪》、《誰我……?》等書。
譯者簡介
賴怡妝
生於高雄市,台灣大學外文系畢業,法國巴黎高等翻譯學院(ESIT)碩士。現定居法國,專職從事大型企業及公立機構委託的筆譯與即席傳譯工作。曾回母校教授翻譯十餘年,並多次應臺灣精神分析學會之邀,在國際研討會現場即席傳譯。譯有《從言語誕生的現實》、《是非論愛情》等書。
目錄
關於無境 楊明敏
尋找另一個場景
前言 楊明敏
拼圖遊戲與語言遊戲:懷念拉維(J-C. Lavie)
想
Penser
精神分析中的字與言
Le Mot et la parole en psychanalyse
精神分析的領土與地圖
Le Territoire de la psychanalyse et ses cartes
精神分析實作之我見
Regard sur la pratique psychanalytique
推薦序
拼圖遊戲與語言遊戲:懷念拉維(J-C. Lavie)
楊明敏
拉維以八十近九的高齡應「臺灣精神分析學會」之邀,兩度來臺演講。在演講結束時他說:「現在各位可以看出我有多麼天真,千里迢迢地飛來這裡演講,所說的內容卻是你們天生就會做的事!」這裡他所要強調的是:西方人難以聽出的「字」與「言」在精神分析上的分裂,而在中文裡卻是最根本的基礎。但是「天生就會做」與「知道如何做」,是同一回事嗎?
也許他是長期受拉岡分析的影響,但我只是偶爾聽他提及他的被分析經驗。拉岡論及無意識與語言的結構,而拉維對言語的主張是這樣的:「在我們說出來的話語背後,隱藏著讓我們說出這些話的『幕後主使者』。說話的行為掩飾了說話的理由,而且主要是自欺欺人。」他又說,「話語暗藏的貫通性就會從其表達的偶然之間洩漏出來。話語的用途,才是真正值得我們推敲之處。說話時我們是在暗中和對方『玩遊戲』,這在移情中會以比較戲劇化的方式顯現出來,或者忽然從口誤中暴露真相......。」
他所謂的「玩遊戲」,讓人聯想起維根斯坦對佛洛伊德的批評:「言語的遊戲」。
佛洛伊德將「詮釋」的複雜性比諸小孩的遊戲:「一旦獲得解決,便讓分析師有種確定感,這種遊戲稱之為『拼圖遊戲』。一張妥貼於木框的彩色板面,被切割為許多小塊,切邊呈現為不規則的曲線,如果能將這些難以辨識、亂成一團的小塊,恰當地歸位,使一幅有意義的圖畫浮現,在這嵌合的過程中不再有缺塊,所有的小塊構成了完整的圖面,拼圖的遊戲於是被解決了,不再有其他的問題。」
佛洛伊德在詮釋夢時,用了如上的譬喻。不只是夢,童年的回憶,甚至是被分析者所說出的,不可解的片斷,也可作如是觀。不可解的片斷,有著不可取代的獨特性,但又有著既定的整體圖像決定著它的位置。
對於分析師的確定感,分析的確定性,維根斯坦是如何批評的呢?「像是一位藝術家,展示一截畫布,其中有一隻手、部份的臉龐、和一些不知名的部位,這些羅列陳設顯得很不合宜,並且使我們備感困惑。假設這些部份是在一張更大的空白的畫布的中央,如果我們按照這些形狀而繼續畫下去——這是手臂,這是軀幹等等,使得所畫的和原先存在不可解的圖像,完美地搭配呈現,這時我們可說:現在我懂了,為何方才那片段是如此地畫,這些安排所指為何,以及種種的細節......。如此這般地推演下去。」
這兩種比喻,分別對於精神分析中語言的使用,有著微小卻又重要的不同。佛洛伊德的拼圖遊戲,有著具體的、完整的對外指涉——圖案的完整等待著遊戲者。而維根斯坦的逐步增加繪筆,在分析的過程可稱為文字的遊戲,並沒有預先既定的整體圖像等待著被完成,參與者遊戲的歷程,決定了最後的圖像。
舉這個例子,並非要說拉維較貼近維根斯坦,因為這種想法又將他試圖闡明的遊戲過程給封閉了。方才提過,畢竟「天生會做」與「知道如何」不是同一回事。拉維不是教我們怎麼操作,而是用遊戲的方式讓我們知道思想與語言、理智與行動、分析者與被分析者之間進行著遊戲。因此,他在〈想〉一文當中,以一種寧靜恬澹的風格,想「想」是怎麼回事,「思想是否也是如此?它阻止我們直探思想之源,阻止我們深入了解想到這些事情的原因。生命是一連串不斷接續的『此時此地』,為什麼我們會剛好在某一刻想到某件事......?反之,出乎意料的思想,無論是謎團般或突兀的思想,則不具有封閉的效果。一個意象、一個回憶可以不斷衍生出各式各樣的意義,它們的意義是無窮盡的,應該引起我們更多的疑問而非妄下定論。」
而關於精神分析的實作,他並沒有如大多數教導技巧的分析師一樣,主張應該這樣做或不應該那樣做。反之,他說:「精神分析作為一種方法,可以比喻成一組地圖,這些地圖幫助我們在一塊有待界定的領土上,自我定位和採取行動......,我們也不能將療效和分析的效果混為一談,療效指病人不再抱怨,分析的效果指病人『獲得自由』,尤其是言語表達的自由......。」
受教於拉維,使我較能了解維根斯坦對佛洛伊德批評的自由:「(精神分析對於瘋狂的了解像是)舊的鎖並沒有被解開,只是更換了新的鎖;舊的鑰匙沒辦法打開,但另外一種形狀的鑰匙,便有開啟的可能。」
我不會忘記,數個寒暑在他住處的歌劇院大道的咖啡座,與幾位朋友等待著不可預期、隨即而來的、時而幽默詼諧,偶或沈默嚴肅的團體督導;我也不會忘記,他第二次來臺時,是如此結束講演的:「最後,我要向各位坦白承認,我很遺憾中文不是我的母語。」而我的遺憾是,他再來與我們遊戲的機會渺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