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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錄|沈眠.攝影|謝程雁
讀者手上的這本書是怎麼做出來的?獨立出版聯盟祕書長、一人出版社負責人劉霽,飛文工作室負責人暨「從word檔到一本書:出版歷程特展」策展人林峰毅,兩人現身說法,解析一個想法究竟經歷了那些工法、花了多少心血設計,才能變成讓人有所共鳴的書本?又要經過哪些過程,才能把上述的出版歷程策劃成一個特展?
▉書的呈現是一個整體的概念
劉霽先介紹一人出版社,是他一個人做出版、包辦所有事情的出版社,一年只會做兩、三本書。獨立出版聯盟(簡稱獨盟)則是規定員工五人以下的出版社方得以加入,通常是規模小、一年做三到十餘本書的微型出版社。
「因為規模比較小、資源也少,如果能集合起來,也許會有更大的發揮空間,所以2015年我們就集結起來,化零為整,一起做有趣的事,也有獨盟的官方網站。台北國際書展應該是我們的契機,藉由把書展當作策展的概念,邀請大家一起進來玩。尤其是過去行銷模式越來越行不通,更需要中心概念的策展模式去推廣。」劉霽說。
林峰毅補充說明,飛文工作室創立的前一、兩年,就是單打獨鬥,跑獨立書店、做活動、行銷推廣很辛苦。「而當時,有三家獨立出版社非常有名,像一人出版社就率先在台北國際書展租一格展位只展示一本出版品,後來南方家園出版社和逗點文創結社也加入這個行列,慢慢串聯起來,後來越搞越大,成立獨盟,飛文也深受其惠。」
劉霽表示,獨盟與台灣獨立書店文化協會、NGO組織合作的Youtube影片《讀力公民課》,每集大約半小時,完整地介紹出版、NGO、獨立書店、設計、印刷、編輯在做什麼,還有書如何誕生等內容。劉霽會把出版分為印前、印刷中、印刷後三個階段,每一個階段都需要有鐵三角的組合,第一階段是編輯、作者、設計;第二階段為編輯、設計與印務;第三階段則是出版社、經銷商和書店。劉霽強調:「如果每一個階段配合的三角形,夠堅強、穩固,都能圓滿完成,那麼這個出版品就會是好的狀態。」
緊接著他分享:「在印前階段,收到作者寫完的稿子後,編輯會先跟作者討論各種合作方案,如何調整作品、設定類型取向等,進行討論後,把作品琢磨到最理想。還有另外一種,是由編輯主動提出企劃,比如逗點文創陳夏民的創意、發想很厲害,企劃執行能力也很強,往往是他先有想法,再去找人合作。這是反過來的作業模式,也是獨立出版比較靈活、彈性的優勢之所在,無需像大型出版社必須通過層層關卡才能將某個概念、企劃付諸實行。」
關於作者與編輯關係的重要性,林峰毅深有體會,他寫完《師大公園地下社會》,約莫十五、六萬字,邀請陳夏民、劉霽當編輯、校對。林峰毅笑著說:「他們給的建議很直接,要我刪到十二萬字以內,而且幫我圈出一大堆他們覺得累贅、說教的段落。作者會有盲區啦,尤其是覺得寫出曠世巨作,裡面的每一句話都很重要捨不得刪,但那些作者想講的話,可能會使讀者大翻白眼。另外,作者查核資料也會有漏失的時候,比如我寫人物講他警專專四休學,但劉霽說警專沒有讀那麼多年,只有二到三年,這就是很嚴重的錯誤。這些都是編輯的功能,對作者、作品大有裨益。」
設計在第一階段的後期才會加入,劉霽不諱言地說:「其實,作品完成後,把word檔拿去印刷店,也可以印成一本書,現在很多事情都可以自己來。在網路、媒體、社群發達的當代,想要傳播自己的某個概念,不一定非要用書的形式。做書很需要包裝,而且我認為,書的呈現是一個整體的概念,如何把想法用書的形式呈現,具象化的部分就得依靠設計了。」
劉霽認為,編輯是中間人物,最重要的任務是維繫三角形的成立,協調作者、設計,聚焦於如何呈現書的內容、想法,避免分崩離析。如果是找知名的設計師如王志弘,事先的溝通就要非常清楚,因為可能是不能修改的。「像林峰毅這樣會設計、編輯、創作的人很少,因為是三種不同的才能。如果是詩集,可能不那麼需要編輯,畢竟詩人有自己的語言邏輯,像夏宇就能一手包辦所有工作,讓詩集實體呈現更符合她的想法。不過,小說還是需要其他角度的加入,讓作品完整,畢竟作者太投入創作,很容易會有錯誤、疏漏。」劉霽說道。
▉把閱讀變成一件超有趣的事情
「第二階段,編輯做的事基本是一樣的,就是保持設計與印務的良好溝通媒介。印務可能是印刷廠的業務,也可能是獨立的個人工作室,有些大出版社也會有自己的印務。基本上,印務負責統合打樣、製版、送印、加工、裝訂、倉庫等所有的環節,會串聯製版廠、印刷廠、裝訂廠等單位。設計有時會產生天馬行空想法,很難實現。出版社會有預算必須考量,比如設計想用特定美術紙,可能又貴又難印就會很麻煩。好的印務非常重要,會協助印刷過程任何問題,甚至為出版社省錢,會在現實層面控制用紙、印刷效果和方式。」劉霽說。
出版歷程裡,最麻煩的是第三階段,對劉霽來說,書印好後放在倉庫是沒有意義的,必須盡可能傳達給讀者,這也是出版人花最多心力的階段,出書前除提供書籍資訊外,還得針對行銷模式和方案,跟經銷商、書店提案,比如誠品專區或博客來的網頁曝光,事前就需要大量的溝通往返,一環扣著一環。劉霽講述:「不像前兩個階段,這時會牽涉到很多人,所以作業會加倍困難。而編輯一樣得做平衡的工作,好讓書順利上市、曝光。」
「過去常見的百年來最偉大小說不可錯過的行銷,現在已經無效了。所以,我們會想辦法跟讀者有直接的接觸,把閱讀變成一件超有趣的事情,才能吸引大家加入。畢竟,我們小時候也是覺得閱讀很有趣才投入的。」劉霽分析道。
林峰毅也提到出版《劍客的接待》做行銷時,舉辦了人生第一場分享會,由劉霽開場,現場有五到十位讀者,他苦笑道:「但我一句話都講不出來,真的是腦袋一片空白,搞到後來所有人都走掉了。所以,飛文工作室後來採取的方法,都是用展覽做行銷,比如找書店的空間,把書的內容變成展覽,具體地呈現出來,讓讀者能夠生出興趣。」
以此為契機,獨盟開始委託飛文策展,從2016年臺北大學圖書館的展開始至今長期合作。「我是學當代藝術的,所以最初承辦的展覽方向,都更接近藝術展覽,比較文青感。我們工作室有兩個人,另一位是葉飛,她主要是做概念呈現的前期工作,那我呢?」林峰毅笑著說:「我就負責跟她吵架囉。」此語一出,立即引發讀者爆笑。
他緩了一緩又續道:「以《獵人》念能力比喻的話,葉飛是特質系、變化系,比如她會想到要書吊起來讓大家看。我是具現化系,要把她想出來的概念做成實體的展品。我們第一次合作做獨盟的展覽,布展了十個小時,真的是快瘋了。」
林峰毅以現場影像投放,介紹歷年合作過的案子,如Openbook好書獎頒獎典禮、誠品R79獨盟專區、各大學圖書館展覽等,「還有逗點十周年特展,主要是一個一個盒子,有開箱禮物的概念。然後讀字十年特展,這原先是要在台北國際書展展出的,主題是獨盟參加書展十年主題的回顧展,所有展品全都做好了,因為疫情爆發就堆到倉庫長達一年,後來是新手書店老闆熱心介紹,才得以到台中范客講堂展覽。當時,我們做了一本兩百公分高的巨書,現場可供翻閱,然後現場的桌子、牆面和台座,全部都是紙做。後來這個展也移到2022台北國際書展,我們另外訂做了大布簾,把那幾年的社運運動,如反送中,還有獨盟的歷年關鍵字串聯在一起,印在上頭。」
以及在清大圖書館環形空間所展出的讀字生存法則,「主題是在亂世中閱讀,跟南方家園負責人劉子華討論過後,我們的視覺就是呈現末日景象,顯出末日中的閱讀,所以有很多廢墟相關的展示。2022年獨盟在台北國際書展的讀字便利店,也很有趣,我們把展場變成便利商店的樣貌,所以有冰櫃、冰箱等。然後,陳夏民還希望超級像便利店,所以逗點區變成展中展,也有柑仔店的樣子,把文庫本裝在紙包裡,結果賣超好,很多人帶回去當紀念品。今年主題是讀字工地,有鷹架、賣菜籃子、反光衣、標語等等,很多人逛到這一帶,還真的以為在施工哩,覺得很有趣。」林峰毅說。
劉霽最後總結道:「以前書展就是單純把所有的書擺放出來,但獨盟的作法反過來,主要是以有趣的空間、設計為主軸,書的展示反而不是最重要,每年都有不同的主題。我自己認為,接下來做書籍出版都必須用策展概念,將包裝呈現與內容主題做出搭配。未來的作者、編輯在多媒體時代都會更接近策展人,協調各個環節,規劃出各種各樣有趣、有創意的呈現方式,傳達給受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