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合文學》總編輯王聰威，以及《旅讀or》副總編甘炤文，分別任職於兩種不同領域的紙本雜誌，走過網路崛起、數位化時代、乃至社群亂舞等諸多考驗依然存活下來，經歷幾番的改版、經營方針的變遷與轉型。兩人以延展為題，分享編輯生存之道、創思與嘗試，以及如何在多變求新的世界潮流之中，帶著紙本媒體持續有聲有色地發展。

 

相對論世界上沒有東西是跟文學無關的

▉文學雜誌的大變革，引進生活化元素

談到老字號文學雜誌《聯合文學》，王聰威是在2009年接手總編輯職務，在他進入公司之前，已八個月沒有總編輯。王聰威當時經過了應徵、面試以及交出改版企劃，因符合發行人的期望，所以脫穎而出。

王聰威說：「上任後，就迎來《聯合文學》第一次轉型，主要是讓文學雜誌變得生活化，不持續保有文學慣有的高姿態，我們想把文學拉近生活裡。不過，那時還是有開本的限制，而且也不是全彩，雖然積極引進有趣題目和大膽的編輯方式，但變化仍然有限。2014年時才是最大型的改版，不但變成全彩，開本也加大，更接近時尚雜誌的開本，也就讓《聯合文學》變為完全嶄新的刊物，跟當時所有文學刊物拉開距離。」

王聰威表示，而今《聯合文學》讀者基本上都是2014年之後才養成的，他們甚至不知道過去有黑白印刷小開本的年代。其後，文學雜誌不管是單元、版型和輕鬆生活的內容，明顯都受到了《聯合文學》的帶動與影響。

而關於《聯合文學》屏除了文學本質、過度靠近市場與大眾的講法，王聰威不以為然：「首先，跟文學相關一定是分眾、小眾，不可能是大眾。其次，我們不會說《GQ》是向大眾靠攏，而應該是往時尚群眾靠攏。《聯合文學》也是持續向文學分眾靠攏，我們不過就是做了以前不會列在文學範圍的題目，比如演藝者、漫畫、動漫、羅曼史、大眾小說等等，以主題性的思考方式，把更多元豐富文學相關的生活元素，引進了文學雜誌。」

至於如何把握文學雜誌本質？王聰威認為那就回過頭來界定文學本質是什麼，就像時尚雜誌邀請明星、設計師談人生與家庭，或喜歡的文藝作品，會有人說那就不是時尚雜誌嗎？同理來看，介紹作家喜歡去的店、愛穿的衣服抑或咖啡、電影、藝術，難道可以說這不是文學雜誌？王聰威正色道：「我們是以文學為話題，帶有文學相關性的觀點去辦雜誌。而在我看來，世界上沒有東西是與文學無關的，文學可以處理所有的現象與問題，我們可以用文學來說明世界上有趣的事，文學是一種衡量的尺度。我想，《聯合文學》實際上是擴張了文學雜誌的本質與範疇。」

《旅讀or》也有兩次大改版，一次是橫排文字變成直排，甘炤文提及當時內部會議認為熱賣的雜誌《商業周刊》、《天下雜誌》都是採直排文字，似乎更能吸引讀者群，閱讀感受好像更有嚴肅性、分量感。另外，還有精神層次的考量，希望能夠有方塊字的傳承、美學與版面構成。他也提及，原本雜誌名是《旅讀中國》，起初是因為發現《大陸尋奇》、《八千里路雲和月》等都是對中國傳統文化的介紹，當時市場上沒有生活旅遊的面向，因此想要填補此一空缺而創立。

甘炤文強調：「然而這樣的雜誌名，在臺灣社會因為中國標籤的緣故，就形成阻力，變成我們發展的障礙，因此2018年更名為《旅讀or》，我們企圖以去疆界的概念，實行文化為旅遊內核的雜誌精神。」

而《旅讀or》以旅遊、閱讀交相為用，將文學性帶入大眾生活類雜誌。甘炤文說：「詹宏志這麼說：『對商業人說文化，對文化人說商業。』這是非常聰明的作法，《旅讀or》也有類似的傾向，簡單說就是以旅遊為基底串聯萬事萬物，同時也就製造了與其他旅遊媒體的差異化，因為我們將文化、文學、電影等元素融入旅遊生活。再加上，我們設想紙本讀者對報導內容有相當程度的要求，如果能夠將文藝或當代議題深刻結合，應該能夠創造閱讀的新感覺。」

▉雜誌的生存之道，擴張對文學的想像力

《旅讀or》近年也逐漸將單堂實體講座開發為線上課程，甘炤文表明，起初是應讀者聽眾的要求，因為講題有趣，希望能夠有帶狀方式可以系統性去吸取，「所以，這也算是雜誌對滿足讀者需求的額外服務。另外，因為雜誌介紹了各地的旅遊風俗，自然有讀者想實地旅遊，於是我們也跟旅行社合作，以專家主題帶團的形式，比如宗教文化、建築的深度訪遊等等。」

而所有報名參加團遊的讀者，都會獲贈一年份《旅讀or》雜誌。甘炤文不諱言說：「要消費者直接訂閱紙本雜誌，在這個年代是很困難的，但如果是作為一份精美禮物且還是帶有精神性層次的產品，附加在商品裡，相對來說就會容易買單。我們也找了補習班合作，做小旅讀營隊，同樣是包含雜誌贈送的專案。這些都是要從平面跨進立體的多維度，想讓更多人接觸雜誌的變通作法。」

《聯合文學》將文學周邊商品化，頗為成功。王聰威自陳，這類開發是偶然的，並非事先規劃或策略，比如破百萬募資的《詩心引力：磁力詩生活萬用曆》，是因為他跟總經理出差時閒聊突發的奇想，想要把文學變成手裡可以操作的東西，其後也就陸續推出了《心事欲言》牌卡、be a writer 寫作日用手帳等等，也確實展現了《聯合文學》的能量。

「文學周邊商品行得通這件事，是很有趣的，那是一種品牌力的延伸。但若真要談到是否能夠帶動雜誌訂購，可能是未必。我初步觀察，願意購買文學商品的人，可能是對《聯合文學》品牌有忠誠度與信心，或者說是肯定文學刊物、媒體。但這樣既喜歡文學又想要嘗試新事物的讀者並不多。很遺憾的是，世界上大部分喜歡文學的人都還是謹守於文學疆域內，認為文學的商品化是一種非文學的表現。」王聰威挑明地說著。

甘炤文深有同感，「大家對文學雜誌好像都帶有一種原罪意識的判斷，凡是與商業合作就是一種失格，彷彿這樣會降低文學的高度。但一般通俗生活雜誌加入知識遼闊度的嘗試，或者報導值得被認識的作家和電影，就是一種上進。」

「也許很多人對文學的想像力還是偏低，認為文學只能是獲取知識、美感的途徑，而不可以是商品。但《聯合文學》在這三年來，開始以作為品牌的概念，跟台灣森永、小美冰淇淋等進行異業合作，並不是他們在雜誌下廣告，而是我們有能力為他們做到有質感又能產生銷售力的商業合作，而且接下來還有其他香氛、食品等品牌合作案要展開。我想，文學確實可以透過有趣的產品呈現，其實不必要過度設限，把文學想得那麼狹隘。」王聰威總結道。

 

 

快問慢答體驗時間迴旋的感覺

 

你所做過最暴衝的決定是？

王聰威：「做雜誌。」

甘炤文：「我是天秤座，比較重視平衡，好像沒有做出什麼暴衝的決定。」

 

旅行中花過印象最深刻的一筆錢？

王聰威：「我屬於謹慎型，每一次旅行都會縝密的規劃，包含哪裡用餐，而且都會有備案。真要說的話，有一趟去歐洲自助旅行期間，曾發生過沒有搭上巴士，沒辦法下只得改去搭乘火車，那筆費用就滿貴的。」

甘炤文：「2019年我去新疆出差，到了烏魯木齊火車站，被說行李超重，必須罰錢。當下的衝擊是，原來當地火車有行李的重量限制，我等於是為了自己的無知買單。後來才發現其實全中國都一樣有這種限制，只是新疆執行得特別嚴厲。」

 

時間突然暫停了一日，你會如何安排這一天？

王聰威：「什麼事都不做的度過一天，跟日常一樣。」

甘炤文：「想去看看從我身邊離開的人，如果他們過得不好，我就放心了。」

 

有非常想做卻從未實踐的題目嗎？

王聰威：「以《聯合文學》來說的話，其實永遠都有可能實踐，只是目前還沒有排到。但我個人的話，非常想要一分會賣的哲學雜誌。因為臺灣沒有哲學雜誌，頂多是學院裡流通的哲學期刊。」

甘炤文：「跨年、跨界之旅，簡單說就是利用時差跟換日線的自然規律，達成異地跨年兩次的旅遊型態。感覺像一種成就，在趕場的輝煌中有戲謔性，可以小小地嘲笑一下時間，體驗時間迴旋的感覺。但這樣的預算太高，現階段沒有辦法。」

 

你最受到工作影響的生活習慣是？

王聰威：「改抽捲菸，這是受以前主管的影響。」

甘炤文：「工作出差講究時間和效率，後來我的私人旅程，就很習慣計畫型旅程，會在表格裡排定各種行程，好像不這樣做就沒有玩到。這也導致跟我出去玩的人都會有點厭煩，沒有放空度假的感覺。」

 

你遇見神，祂說要讓世界上只能剩下一種酒的種類，你會請求祂留下？

王聰威：「不需要喝太多就能容易醉的酒。」

甘炤文：「現在應該是異常需要消毒酒精的年代吧。」

 

你掉到時間非線性的宇宙裡，你認為那裡的雜誌是依什麼準則來發行？

王聰威：「到了那樣的宇宙裡還要做雜誌，會不會太嚴苛悲慘啊？但回過頭來說，國外雜誌滿流行採用不定期刊，也就是說不承諾出刊時間與期數，其出版準則是要做到好才出版。」

甘炤文：「以世代烙印、集體意識、時間記憶為發行準則出刊。」

 

你認為是成長帶來改變，還是改變使人成長？

王聰威：「應該是彼此交錯，互相影響，不是單獨面向就行得通。」

甘炤文：「我自己是很負面地設想這個問題，成長不見得會有改變，反之亦然吧。」

 

 

【延展】關鍵字書單

 

王聰威書單：

 

《編輯樣》

作者：王聰威
出版社：聯經出版公司
內容簡介：
《編輯樣》是知名小說家王聰威，以雜誌人身分主導《聯合文學》雜誌改版的創意紀錄。內容包括史上最受歡迎，完整55期動人又幽默的「編輯室報告」一口氣結集！加上王聰威為每期雜誌所撰寫的反省備忘，專注分析專輯企劃、封面設計、改版進程等等成敗得失，以及與FHM總編輯高翊峰長篇對談，深入討論雜誌編輯的各式技術、創意概念、理想性、未來性。全書以「Guide Book」為核心的創意編輯術，足以作為各類雜誌編輯的進階參考指南。從今天起，大家一起來編一本有趣厲害的雜誌吧！

 

《編輯樣Ⅱ：會編雜誌，就會創意提案！》

作者：王聰威
出版社：聯經出版公司
內容簡介：
《編輯樣Ⅱ：會編雜誌，就會創意提案！》是知名作家與雜誌人王聰威主導的《聯合文學》，於2014年至2019年進行全彩大開本改版歷程的完全紀錄。這個具有勇氣與創意，卻也飽受誤解與批評，幾乎令各種文學刊物翻天覆地的大型行動，為《聯合文學》贏得了金鼎獎四十年的「年度雜誌大獎」、「最佳人文藝術類雜誌獎」與「雜誌類個人獎：設計獎」，不僅培養出一批原生的文學雜誌讀者，更對新一代臺灣藝文刊物的編輯概念、技術帶來影響和衝擊。王聰威在書中除了反思品牌精神、編輯策略、技術實踐等雜誌現場實務，可作為中高階內容產業人才的工作指南之外，並藉由此次改版行動，以《聯合文學》作為核心品牌，將文學策略與編輯力貫徹於網站、活動、商品、廣告等創意提案。王聰威證明如果你是一位編輯人，就能成為一個創意人，並且盡情把創意運用於各個工作領域。

王聰威：「這兩本應該可以說是最具編輯現場感的書籍，包含我們《聯合文學》每一期的決策、困難與成敗等等，都寫在其中。亦即，能夠直視雜誌的現場運作以及一路發展變化，還有奮鬥歷程。」

 

甘炤文書單：

《逃避主義：從恐懼到創造》

作者：段義孚
譯者：周尚意, 張春梅
出版社：立緒
內容簡介：
這是一本將地理學與自然、人文、心理、歷史、社會結合的書。從上述諸方向闡述人類逃避的行為與心理本質，並推演出這種逃避心理，能推動人類物質文化和精神文化的創造與進步，所以逃避過程，也是文化創造的過程。人文主義地理學是一門很新的學門，興起於二十世紀七○年代後期，當時的學術背景是，歐美學術界正如火如荼地開展人文主義與科學主義的討論。而人文主義地理學的指標性學術作品便是段義孚發表在《美國地理聯合會會刊》一九七六年六月號上的文章《人文主義地理學》，這篇文章被後續的地理學讀本廣泛引用，也正是這篇代表性的文章使得段義孚被學術界公認為是人文主義地理學大師。人類逃避的對象之一是自然。嚴酷的自然環境、突發的自然災害都會讓人們產生逃避的念頭。人類逃避的對象之二是文化。逃避喧鬧的城市生活，逃避猛於虎的苛政，逃避嚴厲的宗教禁錮，這些統統都屬於逃避文化。人類逃避的對象之三是混沌。混沌的、不清晰的狀態令人感到困惑與費解，人們總是試圖尋找清晰與明朗。人們寧願採納抽象的模型，也不願接受毫無頭緒的「現實」，因為清晰與明朗會給人以「真實存在」的感覺。人類逃避的對象之四是人類自身的動物性與獸性。人類對自身某些粗魯的特徵感到羞恥和厭惡，於是，做出種種努力，想要逃離這些本性。整容、遮羞等皆屬於此類逃避。人類逃往的目的地也發生著不斷的變化。逃避暴風雨，逃回溫暖的房屋中，逃避高樓林立的都市區，逃往美好的郊區植物園逃避現實的苦惱，逃往虛幻的童話世界。「逃避」是一個看似貶義的詞彙。然而正是由於人類內心與生俱來的逃避心理，推動了人類物質文化和精神文化的創造與進步。在逃避的過程中，人類需要借助各種文化手段（組織、語言、工具等），所以說「逃避」的過程，也是文化創造的過程。

甘炤文：「人類因為想要躲雨，所以發明了雨傘。這也就是說逃避並不是那麼負面的東西。有時候工作裡為了避免某些狀況，反而會在逃避的過程裡，激發出新的創意與可能性。」

 

《從人到人工智慧，破解AI革命的68個核心概念：實戰專家全圖解 × 人腦不被電腦淘汰的關鍵思考》

作者：三宅陽一郎, 森川幸人
譯者：鄭佩嵐
出版社：臉譜
內容簡介：
除了下圍棋、寫小說之外，智慧管家、智慧城市、自動駕駛，人工智慧已在我們的生活中全面登場。IBM Deep Blue與人類的頭腦戰、AlphaGo對弈天才棋王、情感機器人Pepper、Amazon智慧揚聲器Echo、活躍於醫療領域的IBM Watson、Google的貓臉識別、特斯拉的神經織網……人工智慧數次潮流的興衰為我們帶來哪些啟示？我們對明日的人工智慧還可以有哪些想像？本書由日本第一線的人工智慧專家執筆，精選68個關鍵詞彙，以一篇一條目的方式，圖文並陳，深入淺出解說人工智慧各項重要議題，並具體列舉應用於今日社會的AI實例。最夯的人工智慧演算法如何幫助我們做出最佳選擇？如何善用能夠預測行為模式的人工智慧所帶來的無限商機？人工智慧如何影響我們的社交、溝通和協調？人類與人工智慧之間的分界有多遠？人工智慧不只是科學、科技和商業的未來，也是城市設計、社會改造，以及人的未來。

甘炤文：「這是媒體從業員時下應該最關心的議題了，也是我們下一個階段中就要面臨的問題。究竟AI會不會取代編輯呢？這本書的核心概念解說，很有啟發性。編輯也確實應該從紙本領域往外推，走出編輯台，發展其他技能了。」

採訪｜劉子華
撰稿｜沈眠
攝影｜Kurt Tung
執行企劃｜李霈群
贊助單位｜文化部
協力單位｜讀字公民書展、南方家園、註異文庫、WOW、研寫樂